梅花簌簌而落之時,李傾亦沒有留下一句話,轉身飛掠過了摘星樓。
卻于他想離去之時,老婆婆佝僂拄著拐杖的身影橫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怎么,李家小公子當老身這摘星樓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不成?”
話音落下,老婆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敲,頓時萬丈光芒驟然散開!
光芒之中隱約有佛印相隨,金光閃閃之間又如道道劍光,齊齊凌厲劈山一般地朝著李傾刺了過去!
李傾皺眉,隨手用力將藍色璇花揮開,璇花之光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很快擋住了那道道佛印。
老婆婆閉目快速念著根本聽不懂的真訣,猛然抬眼,再將拐杖往地壓入三分有余!
佛印在此時赫然變得萬分明亮,刺目的光芒照得整個黑夜如同白晝!
而佛印亦如刺刀一般,很快吞噬了璇花之光,朝著李傾的胸口壓去!
李傾見勢不妙,只能盡全力死扛。
而老婆婆卻不依不饒,似乎要李傾不是傷便是死一般,再將內力壓入拐杖之中!
頓時,一切被照得煞亮。
包括李傾近乎蒼白的臉。
亦照在了陳木涼錯愕的雙眸之上。
她看到了李傾,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若是她再不求老婆婆,他今日怕不是死就是傷。
她深深地看向了李傾,眼睛開始漸漸濕潤。
她拼命地咬住了下唇,直到一絲血腥味滲出。
李傾亦看到了她。
只是,他再也無了那日深林里殺人時的殺伐果斷,更多的,卻是對她的留戀,還有她讀不懂的無奈。
“噗——”
終于,李傾的胸口一悶,加之分心了緣故,一口鮮血噴灑而出,染得天際一片鮮紅。
老婆婆還想再出手之時,陳木涼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哀求著她說道:“婆婆,放過他吧…”
老婆婆低頭看向了陳木涼,搖頭疼惜地問道:“丫頭,他騙了你那么久,你就不想讓他死在你面前嗎?”
陳木涼死死咬著唇,好半天才道了一句:“想。但是,今日不忍。”
李傾聽罷,半撐著地,眼里皆是絕望之意。
他低聲喚了一句——“木涼…”。
老婆婆低頭,枯草一般的手撫過了陳木涼的頭,緩聲道到:“丫頭,你可想好了,今日我不殺了他,他日他便有可能會殺了你。你真的愿意嗎?”
陳木涼又抬頭,將一陣酸意咽了下去,苦笑著道了一句:“婆婆,我以后好好跟你學本事。以后,由我親手殺了他。可好?”
李傾的雙眸之中已是通紅之色,他強撐著身子,近乎絕望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陳木涼,已是無盡的蒼涼。
“也罷…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我這把老骨頭,最多只能替你出出氣而已罷了…”
老婆婆深嘆一句,將拐杖拔出,撐著拐杖嘆息著搖了搖頭,弓著腰緩緩走遠了。
陳木涼終于癱軟跪倒在了地,硬撐著輕聲道了一句:“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木涼…”
李傾近乎沙啞的聲音輕輕在她身后響起,是深深的無奈,亦是濃烈的不舍。
他拖著受傷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朝著陳木涼走來,似乎想要抱一抱她。
然而,她卻一個轉身,低吼一句:“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你!!!”
陳木涼雙眼通紅,終于沒忍住,兩行淚啪嗒落地!
李傾停在了原地,隔著三丈的距離看著她在自己的面前絕望地哭成了個淚人,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撕扯開了那般疼痛。
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亦一酸,有淚盈眶。
“木涼…對不起…”
他的唇瓣蒼白,蠕動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你走——你走!!!!”
陳木涼一閉眼,拼了命地朝著他吼著,已經泣不成聲。
李傾在那一刻,雙眸里再也沒了星光。
他近乎呆滯地凝望了陳木涼很久很久,才終于輕聲道了一句“保重。”,然后,從陳木涼的身旁輕輕擦過。
陳木涼仰頭閉眼,喉嚨梗塞。
她只覺得連眼淚都是澀的,而這般苦,竟真真實實地來自于她曾經深愛的男子。
不能原諒。無法饒恕。
而李傾則是踉蹌著下山,一路似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滿目都是蕭然之色。
下山的路上,有李家莊主派來保護他的人沿途保護著他,而這些人跟了李傾這么多年,竟從未見過李家小公子幾時這般神傷落魄過。
所有的人皆沉默,不敢靠近他,只能確保著他不墜崖。
而他則一路跟個活死人一般下了山,在最后一個階梯上,他終于腳下一軟,整個人如一灘泥一般倒在了地上,緩緩閉眼不起…
他的耳邊是很多人驚慌失措惶恐不已的聲音,還有人不斷地將內力傳給他。
但,他卻不愿意再睜開眼。
——因為,這些人里,沒有一個是她。
于那一刻,他明白了,這場游戲里,他輸了,且輸得徹底。
而在那山尖上的陳木涼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她一直跪在了原地,跪在了摘星樓面前,任由淚一遍一遍地滑過她的面龐。
她的眼前全是往日的萬般甜蜜,卻又深深地知道,這甜蜜的背后,竟然是一個陰謀。
而她對于他來講,到底是什么?
——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還是一個一開始就被布局的棋子?
她已經不太想知道…
因為,她那般清醒且清楚地知道,她進摘星樓時說過的要他死,不過是她的不甘心而已。
真的到了能讓他死的那個時候,她卻猶豫退縮了。
——她敗了,且,一敗涂地。
陳木涼緩緩閉眼,兩行清淚落下,經過她唇角之時,很苦,很澀。
她便那般長跪不起,任由老婆婆來罵她或是勸她,亦或是顧笙策來哄她,都沒有用。
然而,軒轅荒蕪卻只是在不遠處看著她,未曾上前一步去寬慰她。
在那一刻,軒轅荒蕪覺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他很想緊緊地擁抱她,給她以不再哭的安全感。
但是,他又是那么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安全感,他給不了。
她要的,從來都是那個人的愛。
而他能做的,竟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守著她,便再也無其他。
就像是星斗轉移間,總有陰陽一般。
或許,他便是她的陰。而她,卻永遠是他的,陽。
終于,一線朝陽掙脫黑夜的地平線而出,將人間的第一縷陽光照耀進窗棱,他的身影,亦在此時,悄然離開。
他不知守了這一夜的,究竟是他的不放心,還是他的不甘心。
或許,都有吧。
他的身影,清冷孤獨成單,一路拖得很漫長,很深。
次日清晨的寒霜落在了摘星樓的青瓦屋檐之上,處處一片凝霜,包括了陳木涼的睫毛和頭發之上。
她在摘星樓面前終究還是跪了一夜。
而他,則是在山下昏迷了一夜。
等她體力不支想要起身之時,她卻一個腿酸軟徑直朝后倒去。
而于那一刻,顧笙策快步上前托住了她的身子。
他看著她滿目憔悴的樣子,輕聲嘆了一句:“值得嗎?”
陳木涼搖了搖頭,悵然一笑。
這個答案,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如何再去回答他人?
“走吧,我攙你去后廚。我熬了點小米粥,雖清淡了些,但是也能暖一暖身子。”
顧笙策攙扶著陳木涼,像個老媽子一樣在她耳旁絮絮叨叨地說著。
他始終帶著銀色的面具,即使是在陳木涼的面前,都沒有摘下一分。
陳木涼看向了他站定,輕輕搖了搖頭,道了一句:“不了,還是沒有什么胃口。若是你不忙的話,陪我聊會兒天吧?”
陳木涼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之上,望著一地泛黃的落葉,有些出神。
“好。你想聊什么?”
顧笙策站在一旁輕聲問道。
“我們小的時候,真的見過?”
陳木涼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口。
“嗯。是的,就在這里。那時候,你三歲,我六歲。”
顧笙策微微一笑,指了指梨樹上的那個紙鳶,笑了笑說道:“那一次,你還把紙鳶牽絆在了梨樹上,哭成了個淚人。”
“看來,我小時候沒少惹事兒。”
陳木涼微微一笑,然后又看向了顧笙策,緩緩問道:“能冒昧地問一下,為何你從不摘面具?”
顧笙策知她的心思大抵是以為他面具之下臉丑陋,他只是微微一笑,說道:“你不記得了。當年,為了幫你拿那個紙鳶,我劃到了臉。”
“所幸沒什么大事。但是藥敷需要一段時間,你怕我回去被責罰,就悄悄做了一張面具給我帶上,還說,這樣我爹就不會打我了。”
顧笙策低頭一笑,緩緩道了一句:“后來,離別的時候,你對我說,不可以把面具摘下來。除非…”
“除非什么…?”
陳木涼有些入神地問道。
“除非,我娶你的那一天,才可以摘下來。”
顧笙策淡淡憂傷道了一句,一聲輕嘆,三點甜蜜。
陳木涼卻一慌,失碎了一旁的杯子,咔擦散落了一地的碎片。
“原來是這樣…”
陳木涼心一驚,眼里皆是歉意。
“所以,你說你找我找了十年,都是真的…”
“都過去了,木涼。我不想這些成為你的負擔。”
顧笙策微微一笑,彎腰撿起了杯子的碎片,似云淡風輕一般說道。
陳木涼沉默了良久,驀地抓緊了衣物,略帶緊張地說道:“是不是若是你不娶我,這面罩便一直不摘下來了?”
顧笙策彎腰的身子一怔,眼眸一動,輕聲答道:“大抵,是這樣了吧…”
陳木涼看向了顧笙策,輕輕道了一句:“若是有可能,我想看看你的臉…”
“什么…?”
顧笙策遲疑了片刻,一陣狂喜掠過了他的眼眸!
但與此同時,他的手亦刮過了碎片,幾滴血落下。
“你流血了…”
陳木涼剛要去拿藥,卻被顧笙策一把拉住從后抱在了懷里。
她聽到他緊緊抱著她說道:“木涼,你方才說的,可還作數?”
陳木涼猶豫地低著頭,輕聲道了一句:“我已經心灰意冷,嫁誰其實對我來說沒差。但我覺得,你能這般待我,以后必定也是能和睦相處的…”
陳木涼不忍心傷害他,只能這般說道。
顧笙策聽得出她的心如死灰之意,但,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個希望的燃起。
他輕輕在陳木涼耳旁說道:“木涼,我不會為難你,亦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可以等你…”
陳木涼有一絲慌亂掠過了眼眸,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會忘了他…也許,會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
“沒關系,我已經等了你十年,不在乎,再多個十年或者二十年,或者一輩子…”
顧笙策這般緊緊地抱著她,像是在這個薄涼的塵世間,只有她才能給他溫暖,而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足矣。
陳木涼再次低頭,長嘆一聲,輕輕閉上了眼。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不該給他希望,不該說出那樣的話。
可是,面對自己殘破的感情,面對如此執著不懂南墻為何物的顧笙策,她真的不知以后該如何走,該如何選擇。
既心已死,那么,嫁給誰,大抵已經不重要了吧。
山頂的朝陽很是暖,照得到處一片燦爛。
而他和她的身影在摘星樓下相偎依,緊密無間。
卻又相隔了萬里。
直到一聲鷹啼后,贏雪臨的身影出現在了山崖的入口處,薄涼而毫無感情地道了一句:“抱夠了沒?抱夠了,我有事要和陳木涼說。”
顧笙策松開了陳木涼,將她護在身后,警惕地看著贏雪臨問道:“你有什么事?”
“沒什么事。不過是看著有人昏迷不醒什么藥都不好使快死了,而有人卻在這里和別人摟摟抱抱而已。”
贏雪臨居高臨下睥睨地掃了一眼顧笙策,又將銳利的目光落在了陳木涼的身上,冷冷道了一句:“李傾于我有恩情,我出于道義和良心前來跟你報個信,想必,也不算是多管閑事,對吧?”
“你說李傾在山下昏迷不醒???”
陳木涼頓時臉色一變,緊皺眉頭追問道。
“何止。所有的珍奇藥材都試過了,沒有一個能讓他醒過來。”
贏雪臨掃了陳木涼一眼,清冷答道:“我想,也許心病還需心藥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