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弘文這廂出了衙門,尋著自家的馬車,急匆匆回轉家中,卻是連前院都未去,徑直去了后院,后院里武馨安午睡之后,正在練字,聽聞丫頭報是老爺來了,心知這是父親聽著消息了,當下不慌不忙洗了手道,
“請父親進來說話!”
武弘文進來坐下,武馨安過來一撩裙擺便跪下了,
“父親,女兒行事魯莽,闖下大禍還請父親責罰!”
武弘文聞言臉上顏色一變,
“當真是你干的?”
武馨安點頭道,
“確是女兒做的!”
“那…那綁人游街也是你做的?”
“正是女兒做的!”
“那…那當街扒人褲子,也是你干的?”
武馨安眨了眨大眼兒,一指旁邊正四仰八叉睡在綢緞面子,里頭蓄了上等棉花的狗窩上的阿黃道,
“是阿黃做的!”
武弘文看了一眼聽到自己名字,立時翻身坐起來,打呵欠,伸懶腰,搖尾巴,晃著頸上那紅寶石頸圈,沖著自己嚶嚶叫喚,一臉無辜的大黃“惡犬”,不由的仰天一聲長嘆,
“唉!”
伸手抹了一把臉,對女兒道,
“起來…說話吧!”
武馨安依言起身,立在一旁垂手低頭,武弘文看著女兒乖巧的樣兒,怎得也想不明白,這孩子是怎生生出這么一副外表討喜乖巧,內里卻是一派張狂膽大的模樣來的,
“卿卿呀!卿卿啊!你這是給這孩子生了個甚么膽子?”
武弘文揉著額頭,平復了心緒這才問道,
“那安康侯府的大公子找上門來了?”
武馨安眨著大眼兒點頭道,
“正是,領著一幫子惡奴上門來讓女兒跟著他走!”
武弘文怒哼道,
“紈绔子弟,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都敢上門明強,就不怕王法么?”
武馨安應道,
“女兒正是想著這左右都是躲不過去了,倒不如將事兒鬧大些,鬧得全城皆知了,便是那安康侯府里想報復,也不敢明里動手了!”
果然,那安康侯蘇祿比他兒子聰明,當時就打了那幫子惡奴出去,對外擺出今日府里并無人外出,此事與他們毫不相干的架勢,雖說擺明了是掩耳盜鈴,但也無人吃飽撐了去戳穿他們,這事兒他們便可自欺人與安康侯府無關了!
武弘文嘆氣,
“為父明白你的用意,你雖說性子急躁卻不是那有勇無謀之人,會這樣做必定也是事出有因的…”
這人家都打上門來了,卻是容不得他們父女退讓,便是今日里武弘文在場,怕也只能兩種路選,一便是將女兒送人,二便是咬牙死磕。
蘇文勇那紈绔如此橫行霸道,卻是連讓他想法子請人周旋的余地都沒有,這也是逼得沒法子了!
武弘文想明白了,便對女兒道,
“這事兒,有為父在呢,安安又何必親自出手!”
這孩子太能干了,讓當父親的很是挫敗,連保護孩子的機會都無有,實在很傷老父親的自尊心!
武馨安看出了他的心思,想了想道,
“父親,你也不用急,這明面上的事兒女兒擋了,可這私下里他們若是尋機報復,還要父親多多提防!”
武弘文了然點頭,哼了一聲道,
“嚴黨雖說權勢滔天,可總歸不能一手遮天,為父行得正坐得端,怎會怕他們!”
武馨安道,
“父親還是提防些為好!”
她可不是那不知世事的大小姐,自然知曉今日狠狠得罪了安康侯府,那日后必要小心他們報復,明里暗里她自己倒是不怕,只父親在官場之上卻要小心應對。
當下滿心愧疚的對武弘文道,
“是女兒為父親引來了這場禍事,女兒自當想法子平息,父親不必擔心!”
武弘文聽得心頭一跳,失聲問道,
“平息…你要怎么平息?”
武馨安想了想道,
“斬草除根…待這陣子風頭過去,女兒將那根源除去便好了!”
武弘文聞言臉色都變了,
“安安吶…你…你難道還想殺了那安康侯府的大公子不成?”
武馨安搖頭道,
“自然不是的…”
“哦…”
武弘文剛松了一口氣,便聽女兒又接著道,
“殺了那蘇文勇怎么算是除根,殺了蘇祿才算是除根呀!”
武弘文聞聽這話,剛到喉嚨口的一口氣立時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咽在了那處,
“你…你…咳…咳咳…你這孩子…怎能…怎得會有如此想法?”
武馨安應道,
“父親…那蘇文勇憑甚么囂張跋扈,不就是仗著有老子做靠山么,我來個釜底抽薪,他沒得倚仗了,這事兒便了結了,自然也尋不到您的頭上來了!”
這廂還笑著對武弘文道,
“父親放心,以女兒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安康侯府之中那是輕而易舉…”
說著還湊過去小聲道,
“女兒保管能讓那安康侯蘇祿死的誰都查不出來,只當是意外!”
武弘文本就是搞刑名出身,自然知曉想毫無破綻的殺一個人,江湖上的法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種,聽到這處居然發覺自己隱隱有些心動起來,
“咳咳…”
武弘文忙把將腦子里這極是誘惑人的念頭給咳掉,沉下臉來對女兒正色道,
“你是官家的小姐,為父乃是朝廷命官,官場上自有官場上的規矩,知曉為何自漢以來,朝廷都對江湖人士十分提防么…”
說著話伸手一指點在武馨安的額頭上,
“怕的就是你這種不懂規矩的人!”
俠以武犯禁,江湖有江湖規矩,朝廷有朝廷規矩,若是朝廷之上都用那江湖規矩來行事了,豈不是立馬亂套了?
“今兒我們可以潛入府中殺他們,難道明日他們便不會請了殺手來殺我們么?”
武弘文瞪著女兒道,
“你切切不可有此念頭,你不為自己也要為這滿府上下的人思量思量!”
官場上的事兒便應用官場上的手段來了結,
“為父再怎么說也是在官場多年,他想對付為父未必就那般容易!”
安康侯乃是勛貴,且是個沒落勛貴,并無實權的,若是想報復武家,多半是要借著嚴家父子之手,嚴閣老自然是不屑這類事兒的,而嚴世蕃卻是個收錢就辦事的主兒,大不了自己也送些銀子給嚴世蕃,只要嚴世蕃不為難自己,那安康侯蘇祿也就是個紙老虎,無甚可怕的!
武弘文將自己的主意一說,武馨安卻是皺眉頭道,
“憑甚要給那嚴世蕃送銀子,女兒的法子好,一勞永逸!”
武弘文連連擺手,
“女兒啊!我們可是官家的小姐,可不是山寨的女匪,你…你這孩子,為父做的便是刑名的活,你這是要讓為父知法犯法么?”
武弘文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女兒殺人的念頭,武馨安無奈只得答應武弘文不到萬不得已,決計不能用江湖上的手段來行事,這才好不易讓武弘文松了一口氣,卻是突然想起甚么來,又問道,
“父親,前頭那一日是同母親吵嘴兒可是因著此事?”
“這個…”
武弘文猶豫一下點頭道,
“乃是那安康侯府的人請托了你外祖說項,你母親將此事告訴為父,為父自然是生氣了!”
武馨安點頭,
“怪不得前頭那蘇文勇說有派人提親,我正納悶為何不知此事,看來是父親瞞下了!”
武弘文道,
“此事為父決計是不答應的,你自然也是不會點頭的,告訴你不過徒惹煩惱,為父不必問你,為你推掉便是了!”
武馨安點了點頭,卻是突然冷笑一聲道,
“不過依著父親的性子,如果只是安康侯府做事魯莽,您至多不搭理便是,為何在屋子里又摔東西又罵人的,只怕不是因為安康侯府是因為外祖家吧!”
武弘文驚訝女兒心思敏銳,只得點頭應道,
“正是因著你外祖家做事太過,為父著實有些惱怒…”
武馨安冷著臉應道,
“女兒更加惱怒…這程家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長了些!”
武弘文見女兒的神情便知她這是記恨上了,見狀忙勸道,
“為父已經讓你母親去回絕了,現有今兒這事一鬧出來,程家知曉了你的性子,必也是會收斂的…”
“是么…”
武馨安斜眼看他,
“女兒生怕外祖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伸手,豈不是讓人心頭不爽,不如女兒借著這風頭,也去程家鬧一鬧?”
武弘文聞言更是連連擺手,
“那安康侯府的人是咎由自取,可程家總歸是你的外家,若是鬧出事兒來,你是晚輩左右都是你的不是,女兒啊…我們還是歇了心思吧!”
武弘文又是好說歹說這才打消了武馨安鬧事兒念頭,父女二人關在房中足足說了兩個時辰的話,待到武弘文出得女兒院子,回頭瞧了一眼那在花樹掩映下的小樓時,不由抬手抹了一把汗,一面負手而行,一面搖頭嘆氣,
“別人家的父母都嫌兒女不成材,我們家這個…我卻是嫌她太有主見了,生出這種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偏偏還能自己擦屁股的孩子來,我這當爹的也不知是應哭還是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