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在鄉間,家境清貧,母親便喜歡將銀子牢牢掌在手中,東藏一些,西藏一些,從未肯向父親和自己吐露過一處藏銀之處,便是父親也不知家中到底有多少家底,左右人情來往,衣食住行,都是母親一人決斷,父親性子純良,知曉母親如此也是為家中打算,倒也聽之任之,從未在此事上計較過的。
到如今他們來杭州十余年了,一直都是母親掌家,武弘文也如自己父親一般,知曉母親的性子,但總想著自己是母親唯一的兒子,她便是再摳搜也是為了家里,也未曾計較過這些事情,卻是沒想到,這一回母親做得真是有些過了!
武弘文眉頭緊皺了半晌,負手起身在書房里踱起了步子,
“夫人盤點過家當之后,我們家如今還有多少銀子?”
小程氏應道,
“還有八百多兩銀子…只開春莊子上要用銀子,妾身算過了還要一百多兩,鋪子里五年收不到租子,以后便要靠著老爺的俸祿過日子了…”
武弘文那推官的俸祿有多少,夫妻二人是心頭有數,那么點銀子只怕全家人在這杭州城里頓頓喝粥都不夠!
武弘文想了想道,
“罷了這事兒不必再去驚動母親了,我們過一陣緊日子便是了!”
小程氏聞聽又氣又惱,面上苦笑道,
“老爺,妾身和孩子們吃些苦頭算不得甚么,可老爺同婆母這平日的衣食住行如何能委屈?”
武弘文道,
“母親那處你不能短少了,我這處…能省便省…”
小程氏聽得嘴里都發起苦來,
“老爺,妾身實在當不起這家呀!”
許是她一臉愁苦的模樣,令得武弘文于心不忍,想了想終是對妻子漏了口風道,
“今日黃大人向我提了提,說是過了年,上頭吏部的公文下來…”
說著對小程氏微微一笑,
“為夫只怕是要動一動了…”
小程氏聞聽,心里憋著的那股子氣立時便消了大半,驚喜道,
“那黃大人可曾說過老爺是要升到何處去?”
立了功自然是要升遷的,想到這處小程氏只覺頭頂上一亮,總算是熬出頭了!
武弘文搖頭,
“并不知曉的,不過總歸是要升遷的!”
小程氏心頭大喜,
“老爺這七品的推官也是做了十來年了,早也應該動一動了,若是往上升個一兩級,這俸祿銀子添了不說,下頭人的孝敬也是不會少了,如今我即是當了家,那這些銀子自然便是在我手中了…”
一想到這個,小程氏立時便將婆母弄去那些銀子給拋到了九宵云外去了,武弘文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
“母親她老人家那里,你只管供著,總歸銀子沒有花到別處去,都是一家人的!”
小程氏笑瞇瞇應道,
“妾身一切都聽老爺的!”
夫妻二人商議定了,只字不提賬上的事兒,小程氏仍是細心伺候付氏,倒是將那等著兒子媳婦前來興師問罪的付氏老夫人弄得心頭納悶了,
“我還當小程氏手里無銀,必是要到我這里低頭,那么些銀子,她倒當真忍了,自己肯掏腰包出來補上?”
想了想便問身邊的文素,
“這幾日灶上的飯食如何?”
文素想了想道,
“與平日相差無幾!”
實則是比平時付氏管賬時還要好些的,老夫人管賬,那一個銅板兒恨不得砍了兩瓣花,有些東西自然是能免便免了,到了小程氏手里,自然不會那般苛待自己,待下人也要寬泛許多,灶上的婆子出去采買回來,這臉上的笑容都要多些了!
付氏聽了更是納悶,又問道,
“夫人那處可有找你去問話?”
文素搖頭,
“老夫人,奴婢自交了賬,夫人一直便沒有叫奴婢過去問話。”
付氏聞言愣了愣,若有所思道,
“哦…看來…她是當真打算自己掏腰包填這窟窿了!”
想到這處不由連連冷笑,
“哼!好…倒是個有志氣的,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少銀子往里頭填!”
前頭兒子跑到自己這里來收權,付氏是氣得懵了,未往深處想,待得冷靜下來一想,立時便回過味兒來了,
“那小丫頭便是再可惡,她也不會挑著他老子來問老娘要財權,他老子要到了銀子也不能讓她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管家,這事兒…多半是小程氏在里頭挑的!”
付氏也是做媳婦過來的,雖說是剛入門沒有一年自己那婆母便故去了,但她知曉,這后宅里但凡是女人都想拿捏男人的銀子,小程氏嫁進這家里十余年,對自己雖說是畢恭畢敬,但她心里怎么想,付氏卻是一清二楚的。
“哼!總歸是想著當家作主,將老娘撇到一邊,沒那么容易!”
付氏心里恨恨道,
“文兒對我向來孝順,若不是她趁著此事挑唆文兒向我要銀子,文兒怎么會一回來便提起此事!”
付氏因此恨上了兒媳婦,便變著法子折騰小程氏,小程氏也知付氏乃是鉆進錢眼兒里拔不出來的性子,心知她必是這心頭氣不順,是要想法子發泄出來的,倒也是見招拆招,耐心的應對。
于是這武家后宅里便不再平靜,婆媳二人暗暗較著勁兒,倒是讓春暉院里看瓜的眾人吃了個飽,性子活潑的知裊每日無事便出去轉一轉,不用半日便能得來最新的消息。
“今兒一早老夫人不吃城外寒山寺的素席了,改口要吃望湖樓的清蒸乳鴿…”
關媽媽聽了嘖嘖搖頭,
“老夫人這都幾天了,還沒鬧夠么?”
那寒山寺的素席平日里要吃,是要早一月預定的,望湖樓的清蒸乳鴿每日只賣三十只,需得一大早便到樓前等著,他們這處離著望湖樓遠,便是小程氏現下就派人快馬出去,到了望湖樓,乳鴿早賣完了!
杜鵑便問道,
“那…夫人可是派人去買了?”
知裊點頭,
“夫人派人去買了,只不知能不能買到…”
待到午時,知裊又打聽了消息回來,
“乳鴿買到了,是夫人讓人花了高價從人家手里勻的,可是…老夫人又說胃口不好,吃了兩口便不吃了,說是城外二里鋪張老五的腌菜好吃,要人去買…”
眾人聽了都搖頭,
“老夫人也不知要鬧到甚么時候…”
武馨安聽了連連冷笑心中暗道,
“左右是狗咬狗一嘴毛,且看老婆子鬧到甚么時候,再且看小程氏能裝賢惠到甚么時候!”
她吩咐眾人道,
“你們看熱鬧便熱鬧,可不許摻和進去!”
眾人都應道,
“大小姐放心,如今鬧得正歡呢,我們可不去惹一身騷!”
“嗯!”
武馨安點頭,起身去了書房練字,雖說是在家休假,但每日練功不能少,一早起身用罷早飯,便要練一趟拳,之后練字,背那圖上的穴位,午后小睡一會兒,再練一趟拳后,就可出去走一走,有時去街面上轉一轉,有時到醫館見金大夫,再請裴赫教字。
她前世殺豬,無有機會學習文武藝,最是羨慕那些讀書的小姐,練武的少爺,如今得了機會她自然是格外珍惜。
且武馨安可是聽苗師傅說了,練武需得從小練起,待到年紀大了,身子骨都長硬了,便是再下十倍的苦功,那也事倍功半,難以成大器了,她如今年不小了,再不練便當真晚了,因而她每日里是勤練不綴,生怕錯過了時機再也追不回來了!
她如此刻苦倒是讓金大夫十分贊賞,點頭道,
“小丫頭有這份毅力,日后必有大成就!”
這廂又在心中暗嘆道,
“這丫頭先天不錯,但后天練武太遲,只可惜我精通藥理,卻是不長針灸,要不然…倒是能用行針輔以藥物,助小丫頭打通經脈…便可彌補這后天的不足…”
想到這處卻是憶起心里最恨的那人來,不由恨恨道,
“當年師父說他悟性好,將那天罡一百零八針傳給了他,誰知他轉身卻投了錦衣衛,若是不然…倒能讓他施針!”
想到那人和這陣子隔三岔五送來的信,金大夫的臉立時由睛轉陰,對武馨安道,
“裴赫在里頭,你自去尋他吧,老夫還有病人!”
武馨安見這老頭兒一時陰一時晴的,只當他脾氣古怪倒也不以為意,笑瞇瞇進去了,裴赫見她來了,也不多說,將早寫好的字帖遞給她,
“這是今日的…”
武馨安接過來認真看了看又跟著念了兩遍記在心里,見裴赫拿著醫書看得認真,有心想走又覺著拿了人東西便走,甚有些過河拆橋之嫌,便隨口閑聊道,
“金叔今日的心緒似是不好?”
原想著裴赫多半是會冷淡搖頭以做不知,沒想到他看了她一眼應道,
“金叔這陣子一直有些心緒不寧,有人從京城送了幾封信過來…”
武馨安沒想到他能回應,倒是來了興致,問道,
“甚么人寫的?”
裴赫搖頭,
“不知曉,似是京城里來的…”
“京城…”
武馨安記得金大夫有個女兒嫁到了京城,
“難道是女兒來信了?”
裴赫搖了搖頭,
“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