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進去之后便有人引著往里頭走,這宅子外頭看著不起眼,里頭卻是建的雕梁畫棟,十分富貴華麗,不多時二人一前一后便到了書房之中,果然見得一位白衣公子坐在書房之中,
“主人!”
那人跪下以頭觸地,白衣的公子放下手里的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說!”
那人立時用倭國語嘰里呱啦說了一通,那白衣公子的長眉一挑,狐貍眼立時一瞇,開口問了一句甚么,那人的腦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又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通,那白衣公子點了點頭,一揮手,那人便退了下去。
再第二日,金大夫的醫館之中果然來了一位年輕的白衣公子,相貌英俊,貴氣逼人,金大夫見著來人老眼微微一瞇,笑問道,
“公子看起來不似本地人…”
那白衣公子笑道,
“金大夫好眼力,小生來自京城,到杭州城探親,這幾日覺著身子有些不爽利,便過來瞧瞧…還請金大夫為小生診治…”
說罷左手一撩右手的袖袍,將一只勁瘦修長的小臂放了上來,金大夫點頭把手指搭了上去,瞇著眼半晌才看了一眼白衣公子緩緩道,
“公子這病怕是有些兇險…”
“哦…金大夫何出此言?”
“公子…有心邪侵體,如今已至五臟受損,令七竅蒙蔽,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有性命之虞…”
白衣公子聽了哈哈大笑,
“金大夫這話怕是有些危言聳聽了吧,我這身子骨一向強壯,到了這處至多有些水土不服,怎得便成了性命之虞了?”
金大夫撫須一笑,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公子不聽,老夫亦是沒有法子!”
白衣公子眉頭一挑剛要說話,便聽得外頭有一把嬌嬌憨憨的聲音說道,
“金大夫,我們來啦!”
這廂轉頭一看,卻見得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的進來,圓臉兒,圓眼兒正是那晚上見過的小姑娘,后頭又有人影一閃,進來一個身形高瘦的小郎君,那白衣公子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眼前豁然一亮。
面前的小郎君,生的皮膚極是白皙,五官極是精致,尤其一雙眼兒黑漆漆隱隱透著光亮,仿如一塊上好黑玉浸潤了山間的清泉一般,
讓人見了…讓人見了…
讓人見了便不由的想…想…想親手將它們挖出來…
白衣公子的目光變幻,喉頭蠕動,垂在身側的一只左手,不由自主的握了起來,
“下頭人所報果然無錯,不光是小丫頭生的可愛誘人,她這哥哥更是相貌出眾…這一趟到大慶,不用說甚么與那嚴嵩父子搭上干系,便只是這一對兄妹,便已是值得海上一番辛苦了!”
想到這處不由扯動嘴角,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沖著那一對兄妹微微一笑,小丫頭一派天真可愛瞧不出來這乃是惡狼沖他們露出猙獰的獠牙,還回他一個甜甜的微笑。
可那哥哥似是瞧出了白衣公子眼中的瘋狂,嚇得目光一閃,立時轉頭避開,拉著妹妹往一旁躲去…
白衣公子無聲的笑了起來,
害怕么?
害怕才好呢!待到那雙好看的眼睛因為恐懼變得水汪汪的時候,便將它們快速的挖出來,再將還鮮血淋漓的一雙眼,喂給那小丫頭吃,讓她用力的嚼,一定要用力的嚼,肯定會嘎吱嘎吱的響…
一想起那一幕,白衣公子便只覺得自己的胸膛之中,心臟猛地一縮,繼然便快速的跳了起來,渾身上下的血脈里頭,有甚么東西在放肆的奔涌著,咆哮著…
他興奮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
金大夫不動聲色的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目光從白衣公子頸間暴凸的青筋上移開,心頭一不由一聲冷笑,
“果然乃是禽獸之屬,外表再似人,內里就是一只咬人的畜生!”
白衣公子一番心里激蕩也不過就是轉瞬之間,圓臉兒的小丫頭已經拉著不情不愿的哥哥,又走到近前來了,這廂對金大夫行了一禮道,
“金大夫,我們又來取藥了!”
“嗯!”
金大夫點了點頭,問道,
“你們外祖這幾日服過藥后,病癥可有減輕?”
小丫頭重重點頭,笑得雙眼變成了月芽,
“金大夫果然醫術高明,我外祖的病已是見好了,再吃上幾副想來便能痊愈了!”
“嗯!”
金大夫點頭,
“你們自去后頭,有伙計給你們配藥的!”
“好嘞!”
小丫頭蹦蹦跳跳拉著哥哥進了內堂,白衣公子直到他們身影消失在簾幔之后,這才收回了目光,轉頭對上金大夫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
“倒是一對可愛的孩子!”
金大夫便笑了起來,
“這一對兄妹也是來杭州城探親的,住在城外二里鋪,外祖乃是城郊的菜農,這兩個孩子倒是孝順,每日都要進城來為外祖取藥…”
“哦…”
白衣公子笑得很是溫文和煦,狀似關心的問道,
“這兩個孩子的外祖身患何病?”
“乃是肺疾之癥,這種病癥無法根治,每逢春夏、秋冬交接之際便會犯病,只得日日服藥醫治…”
金大夫似是很有談興,顧不得外頭等著的眾病患,卻是與白衣公子閑談起人的家事來,那白衣公子坐了約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將想知曉的都打聽清楚了,這才付了一錠十兩的足銀,拎了一大包藥材離開了醫館。
待得他人一離開,金大夫便起身進了內堂,武馨安在后頭瞧得一清二楚,不由笑著對金大夫道,
“老金,你給他瞧得甚么病,怎得一包藥換了他十兩銀子?”
金大夫沖著武馨安一翻白眼,
“老夫好歹與你父親同輩,平日里在府上也時有走動,你稱一聲世伯也不吃虧,這老金又是甚么沒大沒小的稱呼!”
武馨安笑嘻嘻道,
“怎得沒大沒小了,叫世伯太過疏遠了,叫老金才最是親熱嘛!”
她在大風鎮時,都是與一幫子男人混在一處,就覺著稱兄道弟的才顯得親熱,如今做了武家的大小姐這么久,沒遇上一個順眼的,前頭見這金大夫性子古怪,又十分貪財,還當是個無良庸醫,如今見他肯冒著身家性命的風險與自己合力擒拿倭寇,武馨安倒是對他刮目相看,這一聲“老金”便是表達對金大夫的喜愛之情!
金大夫聞言哼了一聲,應道,
“誰要同你親熱了!”
小丫頭說話也不知顧忌,也不知武推官是甚么教女兒的!
武馨安笑瞇瞇道,
“自然是我要同老金親熱的!”
金大夫拿她無法,不由氣道,
“論起年紀來,你比我女兒還小,叫甚么老金,你叫我一聲金叔吧!”
武馨安從善如流立時應道,
“金叔說的是,金叔…依您看來,那藤原淳一今兒晚上會不會去城郊?”
金大夫撫須沉呤半晌道,
“老夫在一旁細心察看,發覺他初見你們二人之時,雙目泛紅,心脈搏動極快,顯是內心極度激動所至…想來他定是按捺不住,今兒晚上必會行動…”
普通人見著相貌可愛的少年少女,不過就是神情略有變化,心緒稍有起伏罷了,哪里會似此人一般,連脖子上青筋都要蹦出來了,若不是在這醫館之中,若不是在這朗朗乾坤之下,說不得他便會立時起身,干出當時當地虜人的惡行了!
武馨安聞言大喜,一旁的裴赫卻是神情古怪,瞧不出來是怕是懼,
“如此,我們一切還按原計劃行事…”
于是二人這廂拿了藥,自金大夫的醫館出來,便雇了一輛馬車往城外趕去,卻說是到了二里鋪,回轉“家”中,自有人在門前等著,見了他們便笑著迎上來,
“大郎和囡囡回來了,快些進屋,正好用午飯了!”
二人笑瞇瞇進去,不多時屋子里傳出歡聲笑語,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是半點兒讓人瞧不出破綻來。
如此這般,待到了半夜,這家里人照例要去守菜田,因著一大家子人菜種的多,幾處半山之上全都是,因而這家里三個正當年的兒子便各自守了一處,天一擦黑就要上了山,剩下一屋子婦孺,還有一個咳嗽不停的老菜農。
“孩兒他娘,時辰不早了,都洗洗睡了吧!”
同老頭子一樣佝僂著身子的老婆子應了一聲,轉身叫自己的三個兒媳,
“你們領著娃兒們回去睡了吧!”
兒媳婦答應一聲,各自領著孩子們散去,剩下一名婦人領著兄妹二人往那西廂房去,老婆子緊跟著出來叫了一聲,
“四丫頭,把燈拿過去,夜里起夜也好有個照亮的!”
那婦人應了一聲,回身進屋將燈端在手中,又走回了西廂之中。
這莊戶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也無甚事兒,都是早早睡了。
眾人各自回屋,用不了多少時候,各屋的燈便一一熄滅了,西廂房里娘三個,母女二人睡了一張床,兒子另搭了一張床板睡在靠窗處,待得孩子們都脫衣裳躺下了,婦人才過去桌前吹了燈,黑暗之中一切靜謐無聲,仿如往日一般平靜。
時間轉瞬便到了二更天,
“汪汪汪…”
村子里有狗聽到了風吹草動便沖出窩來叫了幾聲后,隔了不久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