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馨安這時節才知曉自家原來竟是這般窮,心中暗暗道,
“我還當做了大小姐便是前呼后擁,高高在上,想什么便有甚么,卻是沒想到竟是這般憋屈!”
于是又問關媽媽,
“我們如今還有多少銀子?”
關媽媽想了想應道,
“前頭在山里用度少,老爺每月又派人送米面過來,銀子花得少,還剩…大約十來兩銀子吧!”
武馨安聞言松了一口氣,
“還好…多虧媽媽給我存著,總算這陣子還能撐一撐的…”
關媽媽聞聽,瞧了一眼坐在爐膛前燒火的劉婆子,小聲勸道,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您如今知曉厲害了吧,所以呀…還是順著老夫人和夫人為好!”
武馨安聞言連連冷笑卻是不答話,雙手按在案上的面團之上,就只見兩只小手臂,微微這么一用力,那大團白面便在她手中揉出了花兒來了,這廂前后左右,上下里外,抻開揉圓,砰砰彭彭在那案上一陣摔打,武馨安揉到興起,竟是舞得白影兒翻飛,一個甩手將那一大團面給扔得老高,復又伸手接住。
這廂一陣砰砰彭彭砸的案板是山響,看的關媽媽和劉婆子一陣兒的心驚,生怕她將那團面給甩到房梁上去了,這么一通揉弄用不了多久,武馨安將手中的面團往案上一摔,
“砰…”
卻是面不紅,氣不喘的,
“媽媽,水可是燒好了?”
“哎哎…”
關媽媽回過神過去打開鍋蓋瞧了瞧,見里頭一個個小氣泡紛紛往上鉆,
“就好了,就好了!”
劉婆子忙加了一把柴,嘆道,
“大小姐這力氣,倒是比我們這些做粗使活計的人都還大呢!”
關媽媽也是嘆道,
“老奴記得大小姐小時候也不見有多大力氣呀,怎得這一兩月…手上的力氣越發的大了?”
那面團兒雖不重,但舞在大小姐手里便如揉個泥丸子一般輕松,也不知是怎生弄的?
武馨安嘿嘿一笑,
“許是我以前小,飯量小,力氣也小,如今長大了,飯量大,力氣也大了!”
關媽媽與劉婆子聽了都齊齊點頭道,
“大小姐說的倒也是!”
一頓能吃四海碗的人,這身上肉不見長,不長點力氣,倒是真說不過去!
武馨安見她們毫不起疑,心頭暗暗一松,喜道,
“她們果然沒有起疑!”
這家里再無人比關媽媽更知曉她了,只要關媽媽沒起疑心,旁人便不會知曉自己早換了芯子!
前頭說過,王大妞入了這具身子,卻是將兩樣東西給帶來了,一則是那千杯不醉的酒量,一則卻是這非比常人的力氣。
以前的王大妞身強力壯,力大無比,一只手便能提動一只大肥豬,一人干活能抵四五個壯漢,當初一把殺豬刀在山匪群里殺了個七進七出,憑得就是兩膀子的力氣,如今做了官家的小姐,可算是老天爺可憐她,沒讓她把這東西給丟了!
你當她當真是個沒腦子的野丫頭么?
進了這府里明知祖母不愛,繼母不疼的,還不上趕著巴結,卻一心想要分出去單過?
她這是有底氣的!
她這也是以前得的教訓,她人雖生得丑,其實心地卻是十分的仁厚的,她自小沒了娘,也是渴望有爹疼有娘愛的,因而任后娘打罵,給弟妹做牛做馬,就是指望著爹娘也疼她一回,可到最后落得個甚么?
如今她做了武馨安,二人身世如此相似,她卻是再不肯像以前那般傻了,再不愿小心翼翼的順著旁人的意思過活了,
“左右我一身力氣還在,大不了以后想個法子,逃出這家里去,帶著關媽媽殺豬過日子便是了!”
她自己早想好了退路,有了依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著在武家呆長久,原就不打算委屈自己去討好便宜祖母和后娘!
至于甚么官家小姐的體面,女兒家的閨譽…對她這鄉下的屠戶女兒來說就是一個屁!
不管是做王大妞還是做武馨安,分家單過這念頭她就從來沒有斷過!
如今聽說自己的月錢連自己都養不活,不由心中暗暗盤算起來,
“看來還是要想法子摟銀子才是!”
關媽媽的話沒有錢,一分錢難道英雄漢,沒有銀子是寸步難行,這尋營生討活路的事兒,只怕要早早的謀劃了!
武馨安一面想,一面將面團揉得勁道實足,兩手翻飛起落間,拉的那面團是細如銀絲,根根分明,放入那翻滾的水中,用筷子攪上幾攪,任面條在滾水之中來來回回打了十來個轉,便撈起來倒入一旁早預備好的碗中,再放上關媽媽用油炒過的薺菜筍干,又有切得細細的小蔥撒上一碗油香撲鼻,味道香濃的薺菜筍湯面便做得了!
武馨安讓關媽媽端了六碗出來,剩下鍋里的卻是挑給了阿黃,這小土狗倒也不嫌棄,把小腦袋埋里自己那狗碗里,吃得唏哩呼嚕。
武馨安出去,笑瞇瞇對守在外頭的兩個丫頭和道,
“你們也來嘗嘗我的手藝!”
說著當先來到堂前坐下,關媽媽將那托盤里最大碗的放在武馨安面前,又放了四個小碗在一旁,武馨安招手讓眾人坐下,四人都稱不敢,她便笑道,
“不過吃一碗面,你們就要扭扭捏捏,這可是本小姐親手做的,你們不吃便自出這門出去,以后都不要進我這院了!”
眾人一聽,只得過來半邊屁股落下,舉了筷子吃面,武馨安見她們坐下,便不再管旁人了,一翻手掌,卻是適才從灶邊摸的兩個蒜頭,使指甲細細剝了,便一口蒜一口面,吃得是不亦樂乎,呼嚕嚕一氣兒便是半碗,眾人見了都是面色各異,只關媽媽一聲神色如常,輕聲道,
“我們家大小姐,自小這胃口便好,身子康健…你們不必大驚小怪的!”
三人忙笑著應是,知裊捂著嘴兒笑道,
“奴婢瞧著大小姐吃得這般歡快,自己也饞了,想來這碗面必是十分可口的!”
當下也學武馨安夾了一筷,呼嚕吸入了口中,連連呼道,
“這面果然勁道!”
也是埋頭大吃起來,杜鵑與另一個婆子見狀忙低頭吃面,武馨安連吃了兩碗,喝干面湯,這才放下碗筷擦了嘴道,
“今兒我這一頓才算是吃飽了!”
杜鵑想了想便勸道,
“大小姐,也不是奴婢多嘴,只這女兒家若是要有好身段兒,還真不敢貪嘴兒,您瞧瞧二小姐和三小姐,那每一頓都是吃得極小,從小小年紀時便要將肚子給餓瘦了,待以后成了年那身段便苗條了!”
武馨安聞言連連擺手,
“不成!不成!我可不成,我一頓不吃都餓得心慌,兩頓不吃便要頭昏眼花,若是似她們那樣每頓都是小小的一口,只怕不出三月,你們便要給我哭靈了!”
關媽媽聽了連聲啐道,
“哎喲喲!我的好小姐,快吐口水,您可真是甚么都敢說!”
說著自己倒先雙手合什四下亂拜了,口里念念有辭,甚么童言無忌神明切莫當真之類的,武馨安看了哈哈大笑,
“媽媽放心,我乃是有福之人,閻王爺是不會收我的!”
她這話自然是不假,若不是有福又怎會死去活來一回?
眾人吃罷了面,便伺候武馨安洗漱睡覺,一夜無話,待到第二日又是卯時起身,這回武馨安學乖了,
“昨兒的面還剩著些,這樣的天氣,一夜時間只怕已經發醒了,給我蒸成饅頭,我吃了再過去!”
于是這邊院子吃了饅頭,算是有個小飽了,過去伺候付氏,她是立在那里,做了一個左耳進,右耳出的木頭人,對付氏的百般嫌棄是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一臉的滿不在乎,臉皮厚得似城墻一般,又還故意裝憨帶傻,先是嫌水熱了,便提壺加涼水,說是涼過了,又提壺倒熱水,如此反反復復,竟至銅盆里的水都溢出來了,流到付氏的繡鞋上,氣得她跳腳,抖著手指罵道,
“果然是野丫頭,蠢笨無比,沒法子教了,你…給我到外頭跪著去!”
武馨安聞言一喜,提著裙子就邁步出去了,那歡快的小身影又氣得付氏夠嗆,她出來痛痛快快往那院子當中一跪,竟是雙眼一瞇不管不顧的打起了瞌睡。
待到里頭小程氏伺候付氏收拾妥當,眼看著武弘文要過來了,小程氏便提醒婆婆道,
“婆母,老爺快過來了,還是讓那丫頭起身吧!”
付氏也不想兒子瞧見自己苛待那丫頭,當下哼了一聲道,
“去叫她起來吧!”
下頭人這才領命去叫,走過來一瞧,見大小姐身子跪得直挺挺的,雙眼緊閉,鼻子里呼呼出氣,竟是睡著了,那叫人婆子見狀不由一陣詫異,
“大小姐這甚么本事,怎得這樣都能睡著?”
當下彎下身子輕聲喚道,
“大小姐,大小姐…老夫人讓您起身了!”
武馨安巋然不動,那婆子又叫了幾聲,
“大小姐…起身啦!”
武馨安仍是不動,婆子忍不住伸手去推,武馨安卻是身子一軟應聲便倒,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