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是個性子穩重知進退的,見主人家吩咐,知曉大小姐這是不慣她們伺候,當下應了一聲是便要退出,知裊卻是笑道,
“大小姐不必害羞,我們在夫人院子里伺候過二小姐、三小姐,便是大少爺與二少爺我們也是伺候過的…”
武馨安聞言眉頭一動,想了想便招手道,
“那即是如此,你們也來伺候我吧!”
二人點頭過來,過來為她寬衣,又扶了她進木桶之中,之后一個取了香膩子給她抹身子,一個取了粗布為她搓后背,二人撩了武馨安后背上濕漉漉的長發,露出后背上的肌膚,只見得膚色如小麥一般,雖說并不白皙,卻是光滑細膩,毫無瑕疵,無有一處斑點,伸手輕輕撫上去,當真是滑不留手。
二人不由是暗暗對視一眼,心頭驚嘆,
“都說這大小姐是在山野間長大的,怎得還有這么一身好肌膚?”
她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都知曉那山野的孩子雖說是個個身子粗壯,天生天養,但一身的肌膚,那是蚊蟲蛇蠅個個都挨過的,怎得也比不上這些養在深宅里的小姐們,細皮嫩肉,膚白貌美。
知裊是個藏不住話的,便小心的問武馨安,
“大小姐,這皮膚真是好,您這些年在山村里可是關媽媽給您用密方養著的?”
她們伺候過二小姐和三小姐,自然知曉小程氏便有從娘家帶來的方子給女兒們調養身子,護理肌膚。
武馨安坐在大桶之中,一面玩著水中的玫瑰花瓣,一面應道,
“我在村里每日里爬樹下水,風吹日曬,那里有空養肌膚…”
關媽媽倒是想將她關在屋子里,正經學學規矩,收收性子,可是擋不住自家小姐連房梁都能爬,想關也關不住呀!
杜鵑在一旁小翼翼的用粗布擦著武馨安的肩頭,只覺那肌膚當真是如同凝脂一般,連溫水澆上去,都是半點留不住,不過須臾就化做水珠紛紛滾下,不由嘆道,
“大小姐這皮膚真是好,二小姐與三小姐當真是比不得…”
武馨安留了她們下來,等得就是這一句,聞言便接話道,
“我這皮膚怎比得二妹妹與三妹妹,她們在家里養尊處優,如何能似我這山村里的野丫頭?”
知裊應道,
“這…您可錯了,二小姐與三小姐皮膚倒是白皙,卻斷斷沒有大小姐這般光滑有彈性,更有入了秋冬便會干燥發癢,不到立冬,屋子里是不敢早早燒炭的,若是不然身上必是會起紅疹的!”
“哦…”
武馨安聞言好奇道,
“怎得燒炭身上也要起紅疹么?”
知裊應道,
“早前夫人請了大夫診過,說是小姐們身子嬌嫩,冬日干燥,炭火燃燒亦是有火毒,皮膚上沾染了便會受不住,因而二小姐與三小姐到了冬日便要用專門的方子養著肌膚呢…”
武馨安聽了嘆道,
“依我瞧著這就是屋子里關出來的毛病,似我一般大冬日跟著進山下套子抓山鼠,便沒這毛病啦!”
兩個丫頭聽了都是笑,
“大小姐在山里還抓山鼠么?”
武馨安應道,
“山鼠算得甚么,抓魚抓蛇抓狐貍抓兔子抓鳥…,但凡能下嘴,能剝皮的,沒有不下手的!”
兩個丫頭聽了亦是一臉的回憶,
“小時我們在家里,家里的哥哥們也時常結伴出去,有時便帶回些小鳥野鼠之類的,雖說少少的一些,不夠一家人吃,但總歸能沾沾油腥…”
只可惜后頭大旱,家里又交不起官府的賦稅,爹娘便將家里孩子給賣了…
說起幼時的事,知裊忍不住紅了眼圈,
“我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女兒,比不上兒子,便將我賣了…”
杜鵑在一旁嘆氣,
“你是家里小的,我卻是老三,前頭的大哥哥要娶妻,便將我給賣了湊銀子…也不知他們如今怎樣了,我那大哥哥可是娶妻生子了?”
貧苦人家賣兒賣女亦是常事,與其在家里等著餓死,倒不如賣出來,雖說落了賤籍,但總歸在大戶人家里能吃飽穿暖,遇上良善的人家,主人家還會指配婚事,以后也有個著落,總比被賣入那起子腌臜地方好。
武馨安以前在汝寧府時也是見過不少這些事兒,鄉里不少面容較好的女兒家會被爹娘賣給人牙子,送到各地為奴為婢,又或是落入風塵,從此家鄉親人再難得一見。
武馨安聽了便冷笑一聲應道,
“他們即是將你們賣了,便是斷了親情了,你還想著他們做甚么?難不成還想回去再被賣一次?”
杜鵑聞言低頭不語,知裊卻是應道,
“總歸他們也是日子艱難,才出此下策的…”
武馨安聽了應道,
“他們艱難也好,平順也罷,總歸是賣了你們,以后是生死各安天命了,你們用身子還了他們的養育之恩,以后便應當好好想著自己,為自己過活,再想他們又有何用?”
這世上至親骨肉也不都是相親相愛的,虎毒不食子,可人毒起來連自己個兒都啃,又怎么會在乎至親!
她是有過前頭一回的經歷,心是傷透了,便對親情這東西看得淡了,她骨子里乃是個愛恨分明的性子,最看不得這起子黏黏乎乎,當斷不斷的懦弱受氣模樣。
“你自家都一派甘心情愿的樣兒,被人當豬賣了也是活該!”
便如自己一般,錯就錯在心不夠狠,要是早趁著月黑風高,提刀將后娘和那幾個小崽子全數宰了,哪兒還有自己后面枉死的事兒!
杜鵑與知裊聞聽得大小姐這話怨念極重,想是對家中十年疏離的心中有恨,卻是都不敢接這話題,一個轉身提水,一個出去取干凈衣裳都不敢接這話茬。
二人伺候著武馨安洗沐之后,換了干凈的衣裳,這才回樓上坐在妝臺前,杜鵑取了一個小小的銅熏爐過來,要給大小姐烘頭發。
武馨安一擺手拒絕道,
“這樣的天氣,再用這東西豈不更熱,那香膩膩的玩意兒我也不喜歡,就這么拿帕子擦擦,再等風吹吹干便是了!”
兩個丫頭有些猶豫,互看一眼,一旁的關媽媽手腳麻利的取了帕子出來,給武馨安擦頭,一面還哄她道,
“大小姐以前不是就喜歡這種香香的味兒么,那山里甚么花呀草呀但凡帶香的,你都往家里帶…如今家里這可是上好的龍鱗香,小拇指一塊就要一兩銀子呢!”
關媽媽雖是下人,又在山村里呆了十年,但她乃是京城中官宦人家的仆從,在那天子腳下亦是見了不少世面,她一聞那香味便知這是好東西,這廂好言哄著武馨安道,
“大小姐聞聞,這香味濃郁,用它熏了頭發,發絲又香又軟,便是出汗亦不會失了香氣…”
關媽媽好處說了一大堆,到武馨安這處卻是連連搖頭,
“不要,就讓它這么干…”
眾人無奈只得依了她,任她這么披頭散發去了后堂。
她頂著一頭烏黑發亮的齊腰長發到了后堂,見著付氏老夫人,
“祖母!”
武馨安依著規矩向祖母見禮,付氏見了她這模樣,立時皺起了眉頭,
“怎得儀容不整?”
武馨安低頭看了看身上新換的薄紗衣裙,又緊了緊腰帶,這才不解問道,
“祖母,孫女何處儀容不整了?”
付氏抬手一指她的頭發,
“披頭散發成何體統?”
武馨安恍然笑道,
“祖母不必著惱,這是剛洗了的頭發還未干透,關媽媽說了,若是不干透了,積了濕氣,以后要頭疼的,待孫女頭發干透后自然會扎起來的…”
付氏氣道,
“你便不會讓丫頭們給你烘干么?”
武馨安搖頭道,
“孫女不喜歡!”
“你不喜歡!”
付氏聽得白眼兒一翻,
果然是養在外頭山村里的野丫頭,小姑娘家家的講甚么喜歡不喜歡的,這大家里講得是規矩,依的也是規矩,甚么時候輪到你喜歡不喜歡了!
大家的小姐是要笑不露齒,行不搖裙的,披頭散發的成甚么樣子!
這廂眉頭緊皺,嘴角下拉,正要開口教訓大孫女,卻見得武弘文與小程氏相攜邁步進來,武弘文抱著最小的女兒武幼禎,兩個大女兒卻是一左一右伸小手牽著他的袍角,武顯榮和武懷德卻是各拉著小程氏的左右手,一家人這么笑盈盈,和樂樂的往門前一站,一派父慈母愛,兒女嬌憨,闔家幸福的樣兒。
若是原來那個武馨安還在,十年不得父母寵愛,又是敏感又脆弱的小姑娘見這一副場景,只怕眼圈兒立時便要泛紅了。
可如今見著的是被親爹和后娘朕手害死的武馨安,自然是半點兒不覺傷心,眼皮子翻了翻,要上來行禮,小程氏便先說話了,
“原來安安早就過來了,我適才還派了身邊的丫頭相請呢!”
武馨安嘿嘿一笑應道,
“即是自家里,有甚么請不請的,我腿腳快些便先過來了!”
武弘文邁步進來也笑著問道,
“安安,那院子你可還滿意?”
武馨安上前行了禮笑道,
“謝謝父親關心,女兒很是喜歡那院子…”
武弘文上來撫了撫女兒有些微濕的頭發道,
“家里地方小,只剩那間院子還空著,便只好委屈你了!”
“女兒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