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媽媽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拉了她便往院子里去,二人進來關了院門,關媽媽放開她便去灶間點火燒水,嘴里一勁兒念叨,
“這成甚么樣子喲!小小姐喲…你這都十歲了,還混著一幫小子在水里折騰,這可怎么得了喲…我可怎么向死去的小姐交待喲!”
關媽媽一派痛心疾首,疼不欲生的模樣,胖丫頭卻是不以為意,任她嘮叨,先將手里的魚和小狗放下,阿黃立時就圍著那幾條魚打起轉來,
“汪…汪汪…”
胖丫頭進去灶間對關媽媽道,
“媽媽要燒水,不如熬魚湯吧,我就著井里的水洗洗便是了!”
關媽媽聞言瞪了她一眼應道,
“那如何能成,便是三伏天也不能用井里的水洗,這女兒家要知曉自家保養身子,可不是那起皮糙肉厚的小子…”
說著說著瞧見胖丫頭身上打濕的衣裳,衣裳緊緊貼在身上,顯出圓滾滾的小肚子來,關媽媽氣得又跺起了腳,跺得一身胖肉都跟著打顫,
“哎呦呦!這可成甚么樣子喲,你可是官家的小姐,如此…如此袒露身子,若是讓人知曉了,以后還怎么嫁人喲!”
胖丫頭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
“嫁不了人便不嫁唄!”
“胡說!”
關媽媽瞪眼,
“眼看著十年之期已經到了,老爺必會派人來接小小姐的,屆時小小姐便可回去府上了!”
胖丫頭聞言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
“回去有甚么好,還是在這里自在!”
關媽媽又瞪眼道,
“小小姐說的甚么傻話,你可是正經的官家小姐,若不是因著那可惡的老道士一句話,你又怎么會被送出府這么多年,如今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胖丫頭仍是不以為意的哼哼,關媽媽還待再要說,胖丫頭怕了她的嘮叨忙擺手道,
“媽媽快別說了,這鍋里的水可是熱了?”
關媽媽這才住了嘴,提了桶勺水,這廂伺候著胖丫頭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又換上了干凈衣裳,主仆二人便坐在院子里,一個坐在檐下吹干頭發,一個坐在井邊提了水洗衣裳,關媽媽仍是不死心,又重提了話頭道,
“小小姐這是怎么了,前頭每年姑爺過來瞧您時,您都吵著鬧著要跟著回去,怎得現下又不想回去了?”
說著關媽媽便嘆了一口氣,回頭一臉疼愛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小小姐,心中暗暗道,
“我們家小小姐的命真是苦,如今總算是熬出頭了!”
卻說這小胖妞兒武馨安的命也是苦,她母親乃是出身京師程家,雖說是程家的分枝,但也是大家的閨秀,名門的小姐。
武馨安的親生父親名叫做武弘文,因著祖父武錚與程家乃是十萬八千里的遠親,因而這一年到京師趕考時,便借住在了程府。
之后的事兒倒也簡單,不過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偶遇,二人就這么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武弘文便開口向程家老爺提親,程家老爺與夫人瞧不上武家貧寒,自然是不肯應允這樁親事,倒是程家大小姐尋死覓活逼著程家二老點了頭,只這親事雖說答應下來了,但親人的緣份也盡了。
程家二老恨女兒不從父母之命,嫁妝便只備了薄薄一箱,卻是連陪嫁的人都不打發,只有關媽媽因是程家大小姐的奶娘,才跟著她嫁到了武家,之后這小兩口便靠著程家小姐那些許微薄的嫁妝在京師艱難度日,武弘文感念妻子對自己情深義重,那是日夜苦讀就指望著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可以封妻蔭子。
之后他果然便科舉得中,金榜題名,卻是還沒等到做官的任命下來,程家大小姐便生產了,偏偏又是難產,程家大小姐因此丟了性命,拋下了嗷嗷待哺的小嬰兒,武弘文是好不悲傷。
之后朝廷的調令便下來了,卻是要武弘文去杭州做個推官,官雖不大,但做官的地兒實在是讓人羨慕,這樣好的機會武弘文也不能白白錯過,辜負了十年的寒窗苦讀。
于是便帶著女兒,還有關媽媽與老家人武誠兩名下人,千里迢迢的趕赴杭州上任,只女兒武馨安打娘胎出來便有些體弱,在路上這么一顛簸,風吹日曬的,便得了小兒的急疾,武弘文忙就近尋了一處小鎮,抱著女兒四處尋醫,卻是個個都束手無策,搖頭嘆氣,只說是這孩子救不得了,讓他預備后事了!
武弘文這眼看著這是妻子才逝,連女兒也要不保了!
這廂抱著武馨安小小的身子,在那小鎮大街之上,只覺著是身如火焚,心似寒冰,傷心自責絕望難過,恨不能抱著女兒一同去死去的妻子算了。
正在兩眼茫茫,不知所措之時,旁邊也不知哪里鉆出來了一個衣著破爛的云游道士指著武弘文懷里的武馨安道,
“這孩子命格有些古怪,你們家福氣薄養不得她,你若是不將她扔了,立時便是她死你也死的下場!”
武弘文此時早已是六神無主,聽那道士所言似是有幾分道行,便噗通一聲給那道士跪道,
“仙長,仙長救命!武某妻子才喪,只留這一條命根兒,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武某也只有跟她去了,還求道長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兒上,救一救小女吧!”
說罷,連連磕頭,那道士見狀嘆一口氣道,
“舔犢之情乃是人之本性,天亦無情卻也不可做得太絕,即是貧道遇上了,也不能不管的!”
這廂取出金針來在武馨安的身上按著穴位,卻是手指連連彈動,便在小小的嬰兒身上插了九根金針,又對武弘文道 “這九根針可保她一月之命,之后你們父女不待她年滿十歲,便不可重聚!”
武弘文聞言忙道,
“依著仙長的意思竟是要武某棄了女兒么?”
那道士笑道,
“你如今身有官運卻是并未發達,壓不住她的命格,待到她十歲之后,命格會有一次大變,你之后再接了她回來,在她十歲之前將她養在外面,派人悉心照料,你也可探望她,只不能長久的呆在一處!”
武弘文聞聽這才心下稍寬忙向那道士行禮謝過,再抬頭時,那道士已然無影無蹤,當下不由驚嘆,
“果然是入世的神仙!”
如此武弘文便帶女兒到杭州上任,待得在杭州府安定下來之后,便狠下心將女兒送到了六十多里外的臨平山腳下,買了一間院子,由妻子奶娘養育女兒,約定了只要女兒一滿十歲便將她接回身邊的。
上個月武馨安已經滿了十歲,那邊卻是遲遲未派人來接,不說是武馨安,便是關媽媽心里也在暗暗嘀咕,只當著小小姐的面是半點兒不敢露口風的。
她不說,武馨安心里是知曉的,仰面躺在搖椅上,嘴角含著一絲關媽媽沒有瞧見的冷意,
“媽媽說的是,只那是十年前說的話了,如今我那親爹有妻有子,官兒也做得順當,只怕是不想接我回去了!”
有了后娘便有后爹,這道理…武馨安早就明白了!
“胡說!”
關媽媽自然不愿她這么想,忙道,
“小小姐不要瞎想,姑爺這人最重情義,他與小姐乃是真正的情投意合,當年對彼此都是情深義重的,雖說這后頭是娶了妻,但小姐與小小姐在他心里的份量是誰人也比不上的…小小姐可不要亂想!”
武馨安聞言哼了一聲,看著頭頂碧藍的天空,緩緩的閉上了眼,嘴中喃喃道,
“但愿是媽媽說的那樣吧!”
這話以前的武馨安必是信的,可如今的武馨安就是被自家的親爹和后娘害死的,她如何能信?
如今的武馨安已經不是杭州府推官武弘文的女兒的,而是那河南汝寧府銅鐘店大風鎮的王大妞!
說起來王大妞與武馨安也是一樣的命苦,王大妞也是生下來不到三歲,親娘便死了,之后她老子王屠戶自覺一個鰥夫帶著個小小的娃兒,實在不能過活,便請人說媒,娶了鎮子東頭李家的寡婦。
那寡婦進了門,隔了一年便生了一個兒子,之后又接連生了好幾個兒女,李氏生的有幾分姿色,又有比王屠戶年輕了五歲,王屠戶得了這嬌妻進門那是愛得不成,卻是將自家苦命的女兒扔到了一旁。
李氏人一張臉生得溫婉可人,卻是一副蛇蝎心腸,慣會當面做人,背后做鬼,她進門就生了兒子,便將自己當了富貴人家的夫人了,每日里半點兒事不做,只會使喚著小小的王大妞,但有不順非打即罵,使針扎,用指甲掐,再頂了水盆,大冬日的跪在院子里,卻是變著法子招子的折磨王大妞,那法子是一招又一招,一套又一套的,王大妞自四五歲起,便要在家中做飯洗衣,灑水掃地,伺候牲口,又給李氏做那任打任罵的丫頭。
王大妞這孩子也是個屬野草的,就這么在李氏的虐待,親爹的無視下,經風經雨的長大了,到了八歲被王屠戶拉著到鋪子里幫手,自此便操起了殺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