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路明非,不要死

　　2012年，4月20日。

　　路明非從保時捷的車窗里探出頭，嘴里叼著半個面包，看上去傻乎乎的。遠處的天空上卷著黑云，隱約能看到猙獰的怪物在云中狂舞。

　　“我們的右側就是姥山島景區，現在距離慶安市大約還有二十里。”蘇恩曦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地圖鋪在膝蓋上,

　　手里拿著指南針。

　　“你的冥照還能支撐多久？”路明非從窗外縮回頭，問。

　　從濱海市到慶安市，他們一共用了十天的時間，路上并沒有遇到太多危險，全憑酒德麻衣的‘冥照’。希芙的血清極大的提升了她的血統，在鎖定劑和血清雙重的加持下，很少有人能觀測到這支小隊。

　　“要是路況順利,

　　我們靠近戰區只需要半個小時，沒問題。”

　　酒德麻衣抱著長刀,

　　緊身的作戰服緊貼完美的身材曲線。肌膚被遮擋的地方，怒蛇似的血管猙獰地跳動著，里面流淌的血液是妖艷的紫紅色。

　　“堅持不住就說，別硬撐著。”路明非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包咽下去，貪婪地舔了舔嘴角的劣質沙拉醬，一股玉米味。

　　“什么味？”蘇恩曦忽然抽動鼻翼，警惕地向四周張望。

　　不是那種劣質的玉米沙拉醬味，反而是一股燒焦羽毛的氣味，隱約還帶著難聞的惡臭。讓人不僅懷疑，是不是后備箱里面被制成標本的龍類尸體腐爛了。

　　“有點像罪惡之血？”

　　路明非連忙從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個懷表，這是卡塞爾學院每個上過《龍文與煉金術》的學生都會得到的一種儀器，用來鑒別空氣中各種煉金元素的組成成分。這種邪惡的氣息，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詭異的煉金術。

　　“精煉硫磺的含量不對！”他用沙啞的聲音大吼，“我們被發現了！”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聽到了地面的劇烈震動，遠處的風中隱隱傳來犬吠。

　　零在保時捷的后座拿出望遠鏡，對準聲音來源的方向,

　　終于看清了那群激起塵煙的生物。它們的外觀類似藏獒，但鬃毛是火一樣的顏色，四肢途經的草地全被燃燒，這是火元素。它們并沒有健碩的肌肉，瘦得快要脫骨，青色的鱗片緊扣暗紅色的肌膚。

　　“是地獄犬！”

　　一個全新的領域被激發，尚未被解放的‘冥照’套上了了‘無塵之地’，幾乎在轉眼的功夫，零就完成了對這個言靈的釋放。

　　“距離我們還有多遠？”路明非猛踩油門。

　　“三千五百米。”

　　“都抓緊了！”儀盤表的指針見底了。

　　地獄犬是被龍血污染的藏獒，它們每一只都有b級混血種的戰斗力，當然戰斗力是次要的，這些犬類的基因被定向篩選之后，嗅覺大大提高，通常用于偵查。

　　煉金術·罪惡之血，是一種固態的粉末，在起風時它們會像蒲公英那樣四處傳播。被吸入的混血種身體會分泌一種特殊的激素，無毒、無害，但是足以被地獄犬鎖定位置。它們就像病毒一樣，傳播速度非常強。

　　“罪惡之血的解藥…解藥…”

　　蘇恩曦被強大的風壓推在座椅上,

　　連忙在背包里翻找。

　　這種呈建制的攻擊他們遭遇的次數不多，只有檀溪山谷和老撾叢林這兩次，地獄犬和罪惡之血都是非常稀有的煉金術成果，他們根本想不到是什么時候露出了破綻從而被發現。

　　“找到解藥了！”蘇恩曦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個小瓶子，把類似六味地黃丸（大蜜丸）的漆黑藥品倒了四粒出來，“能夠幫我們解除鎖定二十五分鐘！”

　　四人連忙把煉金藥丸吞服，情況危急來不及擰開飲用水，這玩意看著像六味地黃丸，吃起了的口感也像，最要命的是還有一種甘草片的味道。

　　路明非的臉微微扭曲，他曾多次懷疑蘇恩曦和零搗鼓出來的這種解藥，就是把六味地黃丸和甘草片碾碎了重組，每次吃了都想死，哪怕和黃金會血戰，都不想再遭遇類似的折磨。

　　“趕緊想一想，我們哪里出了破綻！”吃下藥丸后，路明非放聲大吼，軍師的職位通常由蘇恩曦擔任。他本人是個奶媽，順帶也是出色的打手。

　　“會不會是我們對于希芙尸體的處理出了差錯？”零提出一個最有可能的建議。

　　“不！”蘇恩曦的大腦飛速運轉，在下一刻，忽然面色變得無比慘白，“是圍點打援！我們遭遇了無妄之災！”

　　圍點打援是東方謀略精神的典型代表，自從1928年問世之后，憑借這項戰術奠定了大大小小的戰局，居功至偉。世界之脊發出了動員令，慶安市也的確被龍類包圍，構成了最基本的施展條件。

　　“龍類現在都會用這么高深的兵法了？”酒德麻衣微微吃驚。

　　沒有人懷疑蘇恩曦的判斷，因為巨大的烏云籠罩在高速公路的上空，車上的所有人都被陰影遮住了。那是一條龍，位于第三形態的古代種，已經孵化出巨龍之軀！

　　恐怖的天火從天而降，目標并不是高速公路，路明非他們并不用棄車逃亡。龍類也沒有施展言靈，而是龍類的天賦之一——吐息。

　　火焰從天空而降，熱風讓曠野上的野草全部變枯發黑，遠處的山頂被火焰焚燒之后閃著銀白色的光，巖石在高溫之下煅燒成白色的晶體，被狂風吹散，就像下了一場大雪。

　　在飛舞的粉塵下，一輛軍用卡車從像是被水洗了的墨卷那樣，暴露在天空中那雙金色的巨瞳下。

　　言靈·冥照解放，那輛軍用卡車之上也有通曉這種罕見言靈的人，但可惜釋放者承受不住洶涌的龍威，言靈被迫中止。

　　恐怖的火風移動，那簡直就是一柄烈焰之劍，摧枯拉朽般毀掉汽車，爆炸的火光中都是一閃而過的黑影。火風中凄厲的哀嚎似乎是厲鬼的吼聲，恐怖的火焰過后甚至沒有完整的肢體，龍息的溫度高到無法想象，連汽車的殘骸都汽化了，只剩下一堆堆鋼鐵凝固的柱子。

　　“該死！”路明非猛捶方向盤，他從后視鏡中看到了這悲慘的一幕，心中只有無盡的憤怒。

　　由于距離較遠，他并不清楚在巨龍的吐息下有多少人陣亡，但起碼不少于一百。

　　一百個活生生的生命、戰士，就這樣死在了慶安市之外，甚至來不及近距離看一眼這座想要保護的城市。

　　但他們什么都做不到，因為距離太遠了，何況被近身之后他們的下場也未必好到哪去。巨龍形態的古代種擁有制空權，這是最令人絕望的一點。

　　“巨龍形態的古代種都出現了，這次事情還真是大條了。”蘇恩曦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唯一慶幸的事情，就是龍類不喜歡用高科技。”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在過去的幾年里，軍事設備是龍類重點打擊的目標之一。什么地面雷達、對空火箭彈、集束火力網…都被毫不猶豫地摧毀了。人類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但同樣龍類占領城市后也不會修復這些武器，用人類的技術來對抗人類。

　　否則以現在科技的發達，多少援軍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煉金術并不遜色科技。”路明非低低的嘆息，語氣里帶著感嘆和鄙夷，“龍類如此狂妄，是有道理的。”

　　“別說這個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棄車跑路！”蘇恩曦揉著太陽穴，過度使用言靈·天演讓她的大腦負荷快要爆表了。

　　“棄車？”路明非皺著眉頭，但還是減慢了車速。天空有龍類盤旋，失去高機動力，和找死沒什么區別。

　　“對，就是棄車！”蘇恩曦語速飛快，指著膝蓋上攤開的地圖。

　　“根據龍類的行動軌跡來判斷，他們有意避開了東方，大肆殺戮南、西、北三個方位。我們目前的位置，還不是慶安市最后防線的所在，援兵想和守軍匯合，在這種攻勢下，只能走這一條路！這是唯一的入口，也是通向死亡的入口！”

　　路明非明白了，龍類打算在這個方位把他們一網打盡！

　　保時捷的速度終于降到三十邁以下了，車上的人都在迅速整理行囊，在冥照的領域內，他們并不顧忌身形暴露，哪怕巨龍飛到上空，以酒德麻衣的血統也能抵御洶涌的龍威。

　　“快快快！別忘了后備箱！”路明非眼睛盯著天空，一手拉開車門，催促著。

　　后備箱里除了希芙的尸體，還有相當一部分重武器，都是他們為了狩獵龍類親手制作的。

　　蘇恩曦和酒德麻衣率先越過路明非的位置，最后的是零，她背著一張巨大的勁弩，手里還提著裹尸袋，龍類的尸骨尖尖地探出來，瑩白如玉的骨骸，那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

　　“沒問題吧？”路明非接過裹尸袋減輕了隊友的負擔，望著長度與零差不多的勁弩，大聲問。

　　“沒問題。”零說，“如果古代種追來，我還可以使用一次‘圣裁’。”

　　鏡瞳這個稀有的言靈，復制的上限是一個。但在零的身上，這個桎梏被打破了，她在過去的戰斗中，總共復制了三個言靈，分別是無塵之地、君焰和圣裁。無塵之地是主言靈，釋放沒有限制，但副言靈君焰和圣裁，每次釋放都身體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害。

　　“那就好，快走！”

　　路明非押后，狂潮的氣勢從天空涌來，是那條巨龍調轉了方向。雙方隔著上千米，作戰服上凝聚的熱量像是火一樣燃燒，他們這才察覺巨龍的血統比想象中還要高。

　　四人呈箭形迅速在曠野上散開。

　　路明非瞄了一眼裹尸袋束口中冒出的白色箭簇，這是希芙的骨椎，已經被淬毒、研磨完畢，看上去就令人心悸。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對巨龍造成致命傷害的武器，龍類的力量生前融在血肉中，死后則濃縮到骨骸里，只有這股力量命中巨龍的要害，才能摧毀他們，否則就是隔靴搔癢。

　　“該死！是戒律人偶！”酒德麻衣忽然大吼。

　　黑色的霧氣如退潮那樣迅速在四人的身體表面散去，他們的身形暴露在天穹之下。零支撐的無塵之地領域，也在搖搖欲墜中破碎。他們剛剛路過高速出口的告示牌，腳下的土地荒蕪，干涸的土壤被踩得粉碎，再也沒有任何遮掩身形的障礙物。

　　言靈·天演、言靈·冥照、言靈·無塵之地…除了路明非的‘不要死’，所有人都被禁用了最強大的力量。

　　他們闖入了一個領域，這是龍類設立的陷阱，要在這個方圓千米的曠野上，殺死所有的援兵！

　　“b計劃！b計劃！不能讓龍類得逞！”路明非當即選擇了備用計劃，他們是最早一批踏入陷阱的人，目前還有轉機，可以挽救成千上萬條生命。

　　上空的陰云緩緩飄過，巨龍的金色豎瞳已經發現了入侵者，它的陰影之下是數不清的人潮與車潮，把所有的援兵都要逼到這個必死的場地中。

　　“來！”酒德麻衣和零緩緩蹲下。

　　被逼到無路可退，亡命之徒只能拼死一擊。

　　路明非把所有的輜重都丟在地上，除了右手握著的白色骨劍，只剩下那根由希芙骨椎打造的弩箭。他雙持兵器，兩腳分別踩在同伴雙手交叉的掌心，霍然的重量讓他們腳下的土壤開裂。

　　“他們…要干什么？”遠方被巨龍追逐的小隊中，有人掌握言靈·鷹眼，他們還沒有踏足戒律人偶的范圍，還能調動言靈之力。

　　“看上去…是打算借力跳到空中？和龍類空戰？”同伴駭然地放下望遠鏡，這和找死沒什么區別。

　　“三、二、一…松手！”路明非倒數之后，零和酒德麻衣心領神會，用盡力量將路明非彈射出去，這是最簡單的人力彈射裝置。

　　b計劃是a計劃的備用，a計劃是巨龍進入‘圣裁’的領域后，由零發射長矛重創巨龍。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戒律人偶的領域限制了所有人的言靈，只能由擁有不死之身的路明非親手剝開巨龍的逆鱗，將骨矛貫入它的要害，然后其余三個人找到戒律人偶的位置，摧毀這些煉金裝置。

　　巨龍用金色的豎瞳，居高臨下地瞄了一眼這個逆飛的小蟲子，他的身高對于巨龍來說還不如一條蛆蟲。

　　它張開上顎，獠牙中重新涌出了火焰與颶風，恐怖的吐息再次吐出，高溫足以焚毀萬物。

　　而下方的路明非，根本無路可躲也不想躲閃，氣流如刀，吹得他頭發亂飛，硫磺味的火焰順著鼻翼涌入肺腑，溫度仿佛要灼化體內的器官。

　　他抽出白色的骨劍，劍脊上的火光照亮了那張堅毅的面孔，在密集地骨骼移動聲中，代表至高無上的圣言下達了：

　　“路明非…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