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照片被定格在諾基亞N96相冊中。
正中央的位置是方形石塊壘成的窖井,棕櫚葉油光锃亮的冒著熱氣,旁邊有幾個頭戴花環的人蹲在旁邊摘撿。女孩的小臂是蠟黃色的,來源于頭頂的燈光,看不清正臉。只不過她手中的食物遠比女孩玲瓏的曲線更加誘人,那是一條巨大的熏魚。
咔嚓——
又是一聲提示音。
第二張照片是被棕櫚葉被揭開的景色,它就像卡塞爾學院夜宵服務當中的銀質扣盤。只不過不同于學院內的優雅,它非常粗獷,鐵盤上巨大的熏魚足有手臂的長度,中段比人的大腿都要粗,盤底焦黃,泛著油光。
而它的旁邊是成堆的香腸與與整扇的豬肋排,靜靜地擱置在一旁,光是看就讓人食欲大開,更別說獨具一格的味道。
“路師兄你不吃照相干什么?”夏彌好奇地問。
“當做紀念啰,回國參加同學聚會好吹牛嘛。”路明非把手機塞到兜里,“如今咱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去這座邊陲小島的游歷可比去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要小眾,等老了寫回憶錄能用得上,有圖有真相嘛!”
“你就不怕看不到那一天?比如‘先帝創業未半中道崩殂’之類的?”夏彌吐槽。
“呸呸呸,烏鴉嘴!”路明非佯作要打,結果夏彌已經先一步跑到了后面,躲在陸離的背后做鬼臉。
正常來說她應該躲在楚某人的背后,不過兩人在飛機上不知為何鬧了矛盾,只好尋找另一把庇護傘。不過對于路明非來說,躲在誰的后面都一樣,他可不敢從楚師兄或者陸老師的背后把調皮的師妹抓出來教訓一頓。
“我說你們兩個…”陸離無奈地扶額,要不是這一對活寶的言靈、體能太具有優勢,真不想帶他們出來丟人現眼,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本部的專員真是年輕有活力啊!”部長托奎感慨著,將眾人迎到座位上。
幾人落定,在這間巨大涼亭吃飯的差不多有二十多人,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位置,誰都沒有坐錯,看起來習以為常了。
“復活節島分部一直都是這樣聚餐嗎?”陸離禮貌地對一位專員道謝,從他的手里接過餐具,上面是用小刀分割好的豬肋排,肉質軟爛,豐盈多汁。
“倒也沒有。”坐在他旁邊的就是部長托奎,副部長掀開簾子跑到后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平常我們都是在各自的房間分餐,一般只有周末的聚會才會來到這里開party。或者本部派出專員來慰問我們,也會開展這樣盛大的晚會。”
陸離叉起一塊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聲音一點也沒有撕咬食物的模糊,“原來如此,在這里非常艱辛吧?本部大概多久來一次?”
“差不多半年來一次,會給我們帶來新鮮的補給和島上買不到的商品。”托奎用餐的姿態頗有些昂熱校長的優雅,好像這些上了年紀的人都非常注重英倫氣質,“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們。”
“感謝我們?”陸離端起白碗,里面舀著淺淺的米酒,部長已經舉起手中酒杯對他致敬。
“每年我們都期待本部的慰問團,這里沒什么新鮮面孔,網絡有時也不通暢。看多了再熟悉的人也覺得厭煩,要不是你們,我估計都會臉盲了。”他大聲開著玩笑,將碗中的米酒一飲而盡。
陸離同樣舉杯,香味醇厚,并不辛辣,淡淡的味道更像果汁。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保加利亞和塔娜看到他們如此親切了,在這座孤島上看到自己的‘同伴’總是倍感親切,來的人互相聊一聊卡塞爾學院的近況,也算是一抒鄉愁了。
“在小島呆夠了,不如去別的分部任職?我聽說澳大利亞分部最近的分部長就退休了。”陸離又叉起一塊熏魚。
副部長棉托羅仍舊遲遲沒有入席,他也不好詢問。可隨著熏魚的入口,讓他微微有些皺眉,相比于火候適宜的肋排,熏魚的處理沒有到位,有一股淡淡的腥味。雖然相比于販賣的熏魚肉質要軟,但風味差了許多。
“各有各的好處吧。”托奎小口喝著酒,“這里雖然與世隔絕,但勝在事少,十幾年都不會出現危險混血種。要是來到那種大部,我估計很難有這種休閑時間了。我的血統、經驗,和那些資深執行官還是差了不少。”
“也是。”陸離與他對飲。
這種沒有什么營養的對話在這場晚宴上很常見,楚子航沉默寡言,只顧小口吃,而路明非則是狼吞虎咽,顧不上說話。夏彌因為美貌和會說話,迅速成為了宴會之星,不少年輕的分部專員都對她暗送秋波。
“師兄…你的…”路明非鬼鬼祟祟的湊到楚子航身邊。
“我的什么?”楚子航問。
“沒什么…”路明非縮回了頭,因為面帶殺氣師妹忽然扭過頭,瞪了他一眼。
而當楚子航好奇地扭過頭時,夏彌像一條靈活的鯰魚把臉已經轉過去了,只留一個瘦削的剪影給他。
忽然涼亭后面的簾子被掀起,風鈴般悅耳的清脆響聲在草裙上起伏,是離席的副部長棉托羅回來了,他古銅色的肌膚上微微泛紅,汗水在胸口匯聚。他高舉雙手,是一個巨大的石臼,香味撲鼻。
“蘸料來了!”他笑著高呼。
涼亭內爆發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更是有人跳起來歡呼,嘴里還吹著嘹亮的口哨。路明非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跟著鼓掌。
“這是…”陸離遲疑地問。
“熏魚是不是有點腥?”部長托奎大笑,“棉托羅為我們準備了配套的蘸料,好吃到足以把舌頭吞進去。”
“就算是蘸料,也不至于這樣歡呼雀躍吧?”陸離露出了微妙的鄙夷目光。
所謂同行是冤家,他的身份除了卡塞爾學院的任課教授以外,還是一位掌握多國烹飪技巧的廚師。就算棉托羅準備了相關的蘸料,也不至于如此大驚小怪吧?
這幫家伙…不會沒吃過真正的美食吧?自己要不要去露兩手?
“這個蘸料可不一般,平常只有招待客人的時候棉托羅才會下廚,要不然就用普通的醬油糊弄了。聽他說其中某些原材料幾年才能生長完整的一株,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秘方。”
陸離被勾起了興趣,聽起來還算不錯?篤定了他想要嘗一嘗的心。
很快圍在長桌前的人自動給棉托羅讓出了位置,他將巨大的石臼放在正中央,方便食客取拿。里面是醬油一樣的混合液體,上面飄著蒜末和線椒,下面的液體呈棕紅色,隱約能聞到草木的清香。
“這是我們拉帕努伊人才會制作的特殊蘸料,在古代只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棉托羅介紹著,“醬油里面的植物是‘托奇尼塞爾布’,幾年才成熟一次,在古文字中代表祝福的意思,正好能驅趕‘朗戈朗戈’的詛咒。”
“詛咒?”路明非差點被一口米酒嗆死,“什么詛咒?怎么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據傳厄仁·艾依羅就是死在這種詛咒下,傳說是遠古龍類留下的,要不然一個強大的混血種死于結核病不是太蹊蹺了嗎?”
眾人一怔。
“別嚇唬遠道而來的客人,棉托羅。”托奎迫不及待要了一勺,笑罵道,“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東西,說出來干什么?”
“反正也不會實現,正好能說明我這碗包含祝福的蘸料有用啊!”棉托羅也笑著入座。
“任何詛咒都不能阻止這次的行動,就算是有龍王守護圖書館,我們都會把它踩在腳下。”陸離也將一些蘸料灑在熏魚上。
“早就聽說陸離教授的名號了,相信你們這次一定會一帆風順的。”棉托羅端起酒杯,“干杯!”
十幾只白碗在長桌的上空碰撞,淺淺的酒水有些灑了出來,陸離順著酒水將涂滿蘸料的熏魚吃下,果然沒有任何腥味。撒上蘸料的熏魚保留了活魚的軟嫩,又有特殊的風味,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一帆風順倒未必,哪次任務都是命運多舛…”路明非小聲嘀咕著。
陸離的臉立刻就黑了,路明非的烏鴉嘴他早就領教過,“多吃一點,這么好吃的魚還堵不住你的嘴么?”
他夾起一塊巨大的熏魚,那是未曾分割的、足有幾十公分,被擱置到路明非的餐盤里。
路明非本來還不好意思多拿幾次熏魚,省得別人說他沒出息,結果天上白白掉了一個大餡餅,他幾乎是笑著接納了,都合不攏嘴了:“謝謝陸老師!”
大口咀嚼與撕咬,張力到達了某個極點,特別具有原始的野性美。
“你啊你…”陸離搖搖頭,不理他了。
這場晚宴幾乎晚上十點才結束,到最后已經瘋狂起來,這些專員踩著凳子暢飲,豪邁如鯨吞。路明非也不甘示弱,他在日本‘勤工儉學’培養了不錯的酒量,別說十幾度的米酒,就是烈酒也能對瓶吹,只不過喝多了一樣會吐而已。
只不過這次他沒有太丟人,走起步來虎虎生風,臉色雖然有點潮紅,但是相比于那些需要互相攙扶才能回到自己屋子的專員,要好很多。
四人的房間緊挨著,位于棕櫚林邊緣靠西的位置,不過幾米的距離。晚上要是開著窗,能把對方的房間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們互道晚安后第一件事就是關閉窗簾。
陸離坐在床上,仔細回憶了一下明天應該準備的事宜,摸出手機撥通了學院秘書的電話:“諾瑪,我需要棉托羅副部長、托奎部長以及復活節島詳細的歷史資料,用煉金原理部副部長的權限。”
他很少動用這個權限。
煉金原理部副部長在秘黨內是非常高階的職位,幾乎不亞于元老的稱號,再加上S級混血種的權限,幾乎讓他等于正副校長。相比于歷史上最年輕的教授,這個頭銜無疑是身份還是階級都有些不夠看。
他支開筆記本電腦,隔著一整個太平洋,這里的信號并不算太好,巨量的文件傳輸非常慢。
星光暗淡,陸離捧著一杯牛奶緩緩靠在舒適的椅子上,快速的瀏覽上面的資料。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指向十一點,正當他準備熄燈睡覺時,窗外忽然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最后在房門前停止。
“明非么?門沒鎖,進來吧。”不等來人敲門發出聲音,他主動開口。
門被打開,路明非似乎對于陸老師這種聽聲認人的本事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陸老師,你帶消食片了么?晚上吃得有點多,嗝…”
最后那個長嗝帶著濃濃的酒味,差點把陸離熏吐了,他捏著鼻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等著,我給你拿藥。”
“謝天謝地,陸老師你就是哆啦A夢!”路明非激動得差點撲上去,后勤部似乎認為混血種的消化系統非常好,并沒有準備這種藥品。
“給你。”陸離掏出一盒藥,“吃得太飽就別立刻躺下,去房子外面練練柔術、太極拳,很快你就又餓了。”
路明非坐在窗邊喝水吃藥,嘟囔著:“還不是因為你夾了那么大的一塊魚肉給我…”
“嗯?”一個字,尾音拉得特別尖銳。
“浪費是可恥的!可恥的!”路明非狡辯,余光不經意間瞄到了電腦屏幕,上面赫然是棉托羅副部長的履歷,“陸老師,你在調查…”
他特意壓低聲音,“這個分部有問題嗎?”
“問題目前倒是沒發現,不過關于厄仁·艾依羅,諾瑪也沒有給我肯定的答復,就連校長對這件事都模棱兩可。”陸離回答,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還有校長不知道的事情?”路明非吃了一驚。
“你的黨史課真應該好好補一補了。”陸離嘆氣,“校長在秘黨中嶄露頭角是1915年之后的故事了,而厄仁·艾依羅死于1863年,夏洛子爵、馬耶克勛爵、甘貝特侯爵那時候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呢。被毀的卡塞爾莊園,保留了混血種許多記載的孤本,真相恐怕早就湮沒在歷史長河中。”
“但根據這種不成文的規定來看,和他說得也沒什么不一樣吧?”路明非對局勢的判斷還是準確的。
陸離正想回答,外面忽然掀起了一陣狂風,煙塵滾滾撲面而來,就像一場平地而起的沙塵暴。只不過這種氣象變化是不可能出現在復活節島上的,是來自于一個人的奔跑,就連他布置的幾座微型煉金矩陣都被突破了。
“誰?”路明非立刻從風衣口袋中拔出雙槍。
門幾乎是被一腳踹開的,來人正是夏彌,她扶著門框劇烈的喘息,來不及與他們寒暄,“你們快去看看,楚子航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