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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生

  姜離暗不管身后的兩條小尾巴,只是帶著妹妹歡悅,迅速沖入地火裂隙。

  事實上,在外面打了那么久,她也有種“里面的人說不定早就溜了”的感覺。

  不過,地火的外部通道,乃是地火本身在噴發之時,巨大壓力炸碎地殼的過程中形成的,因此通常只會有一個出口。

  隨著她不斷深入地底,一路行來果然沒有遇到分支岔路。

  姜離暗略微安心,又問歡悅:

  “你這一路行來,可曾發現有幻術痕跡?”

  “不曾。”歡悅搖頭。

  這讓姜離暗又有些不安,畢竟排除空城計的可能,若是這一路上沒有任何幻術障礙,只能說明里面的人早就跑了。

  果然,直到兩個天魔抵達深處的地火位置,也未曾發現半個人影。

  “應該是跑了。”歡悅注意到姐姐的臉色難看無比,連忙小心翼翼地說道。

  比起“沒找對地方”,自然是“來晚了讓對方跑了”更加容易接受,雖然她也沒有什么證據就是了。

  “確實。”不遠處的徐應憐忽然說道,“那下方有個爐子,說明有人曾在此鑄煉法器。”

  “若不是你們阻攔,他們哪里有逃跑的機會?”姜離暗冷笑問道。

  “沒我們阻攔,他們也跑得掉。”徐應憐耐心說道。

  安知素卻沒說話,只是看著旁邊的巖壁,露出有些懷疑的神情。

  “這石頭不對。”她悄悄和徐應憐傳音入密。

  徐應憐奇怪問道:

  “怎么不對?”

  “表面沒有氣孔。”安知素說道,“你看看旁邊的巖壁。”

  徐應憐往旁邊看去,果然發現些許端倪。

  原來這海底通道,乃是地火噴發所融化出來的,因此巖壁多呈凹凸不平的泥漿狀,且外層疏松多孔,很有特色。

  但安知素發現的這一處巖壁,卻是凝實堅固無比,雖然乍看下去和周圍巖壁無異,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沒有任何氣孔。

  “土遁之術?”徐應憐站在巖壁面前,仔細地摸了片刻,思索說道,“倘若是土遁之術,確實能改變所過之處的土石形態。”

  “土遁是吧。”姜離暗和歡悅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齊齊化作黑霧,沖那處巖壁撞去——直接便滲透進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安知素見那兩天魔根本不受巖壁阻隔,頓時急得跳腳,又抽劍往巖壁上亂砍。

  砍了片刻,她又氣呼呼地轉過頭來瞪徐應憐,卻不說話。

  放在以前,說不定就要出言指責,但之前畢竟和徐應憐并肩作戰過,因此勉強壓住怒火。

  “若不把這件事情說出來,難道你還想和這兩個天魔再打一架?”徐應憐詫異問她。

  “我自不懼!”安知素傲然說道。

  “我沒說你畏戰。”徐應憐有些頭疼,耐心說道,“但這樣和她們打下去,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你來這里是干嘛的?”

  安知素沉默片刻,說道:

  “既然清衡背后的組織,從各處謀取了補天石碎片,那么一定會回到這里補天。”

  “不錯。”徐應憐說道,“我要尋的則是長庚…而看那魔頭,似乎在找魏老魔的樣子,說不定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著實沒有必要打起來。”

  安知素對此不置可否,人怎么可能和天魔和平共處呢?

  見對方不說話了,徐應憐也嘆了口氣。

  那洞幽先前悄悄脫戰而走,如今也不見蹤影,難道是和這里的人一起走了?

  聯想到之前在羽庭門秘境里,洞幽對那人的特殊態度,徐應憐也暗暗有了猜測。

  卻不說撲空了的這幾位,將時間往前推移,陳觀水以五行神光開路,帶著石琉璃和昆侖鏡在地底迅速前行。

  前方泥土簌簌融化,隨后又在后方凝結成型。

  昆侖鏡不斷掃描下方的地火走向,為陳觀水提供指引。

  石琉璃則是以術算來確定后方情況,知曉那邊已經停戰,且兩個天魔已經趕過來后,便突然開口說道:

  “單單只是這樣移動,說不定會被她們追上來。”

  “她們之中,又沒有會術算的,怎么可能追過來?”陳觀水不解問道,扭頭去看那昆侖鏡,只見昆侖鏡也是一臉茫然,顯然并未做什么手腳。

  “要追蹤一個人,也未必非得用術算手段。”石琉璃淡淡說道,“五行神光開路,和土遁也沒什么區別。”

  “土遁尚且會留有蹤跡,五行神光又豈能做到天衣無縫?它本來就不是為了隱秘而設計的。”

  “那你說怎么辦?”陳觀水對琉璃的頭腦還是很信任的,便直接詢問道。

  “不能一直用五行神光開路。”石琉璃道,“前行一段距離后,可以先下降到地火之中,用五行神光護住周身,隨后另選方向再次開路。”

  “對方哪怕有追蹤過來的手段,卻肯定不敢擅自深入地火,這樣便能阻斷追兵。”

  陳觀水覺得在理,便轉變五行神光方向,帶著兩人下了地火。

  地火極熾極烈,尋常修士便是有驅火法寶,也難以抵御如此恐怖的熱度,但五行神光不愧為仙家秘法,只是在周圍盤上一圈,便半點火毒熱力都進不來。

  唯一的問題就是光熱太盛,視線受阻,神識不暢。但有昆侖鏡的掃描定位,卻也無妨。

  一人一鏡配合默契,行走于地火之中,如履平地,讓石琉璃先是驚異,隨后回過神來,又很是吃醋。

  本以為那昆侖瓊英才是大敵,卻不料情敵居然就在身邊!

  雖然昆侖鏡只是先天靈寶,但根據石琉璃所知,器靈化形之后和原主成感情眷屬的,歷史上也有不少案例…畢竟若不是因為有情,你好好的法寶化形做什么?

  她并未急著試探,只是細心觀察兩人互動。

  結合卦象卜算,便看出陳觀水與昆侖鏡著實關系密切,但卻又沒到完全互相信任的地步,彼此間似乎有嫌隙存在。

  再看兩人言行舉止,笑語盈盈,仿佛根本沒有什么齟齬,由此可見其中嫌隙必然很深。

  畢竟若只是一般的小矛盾,又何必刻意遮掩起來呢?

  饒是石琉璃冰雪聰明,一時間對他們的關系也摸不著頭腦,但這都不礙著她接下來的計劃。

  從地火中轉移方向,隨后又在巖層中穿行數里,石琉璃這邊卜算,確認姜離暗一時半會找不過來了。

  第一階段宣告結束,第二階段可以開始了。

  她默不作聲地跟著,忽然又說道:

  “根據我的卜算,后面的追兵應該都離開了。”

  “那樣就好。”昆侖鏡隨口應了一句,只聽見石琉璃又道,“接下來,我們得找個地方,繼續熔煉補天石。”

  “不過,這次可得細心一些,不可像之前那樣毛糙。”

  “什么意思?”陳觀水奇怪問道。

  “字面意思。”石琉璃淡定說道,“即便是同一條地火之脈,不同位置的熱度也是不同的,有時候主脈和支脈的熱度可能相差數十倍。”

  “若是隨便尋一處支脈,那熱度不足進而影響補天石的熔煉效率,是不是不大合適?”

  還有這講究嗎?昆侖鏡吃驚地看向陳觀水。

  陳觀水也不是很懂,但想到琉璃畢竟是鑄劍專業,便做出完全聽懂了的表情,點了點頭。

  于是昆侖鏡便信服起來,說道:

  “那肯定要找熱度最高的主脈嘛!”

  “既然如此,那還得麻煩阿鏡。”石琉璃吩咐說道,“你且沿著這條地脈繼續向前,若是遇到分岔口,便先選擇一個方向,繼續探測。”

  “若是越繼續熱度越低,便說明你選的這條是支脈,原路返回再選另一條便是了。”

  “簡單地說,就是如果熱度越來越高,就繼續前進;如果反之,就倒退?”昆侖鏡總結說道。

  “正是此理!”石琉璃微笑說道,“阿鏡你很聰明,就這樣去掃描罷。”

  昆侖鏡怔了片刻,忽然有種淚流滿面的沖動。

  我當初怎么就找了陳觀水這個混蛋做宿主呢?琉璃小娘子哪里比他差了?雖然不是命運之外的來客,但她也有天道眷顧不是嗎?

  “那我就去掃描了。”她帶著點鼻音轉過身去,隨后迅速傳送消失了。

  這阿鏡神情有點奇怪啊?陳觀水摸著下巴,正思索著,只聽見石琉璃道:

  “夫君,我有些累了,你幫我弄個一室一廳吧。”

  這對話放在別的修士身上略顯突兀,但在石琉璃這邊卻是理所當然——她可是外出都要隨身攜帶烹飪調料了,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可見一斑。

  陳觀水便施展五行神光,迅速擴大周圍的洞室,又進一步打磨出了石床、石桌和石凳,可供休憩歇腳。

  石琉璃在石床邊坐下,摸了摸屁股下面的床沿,說道:

  “打磨得太粗糙了。”

  “將就休息吧。”陳觀水隨口說道,“又不是長期居住的洞府。”

  “也是。”石琉璃取出儲物袋,隨后拿出幾層厚厚的被褥,鋪在石床上。

  “琉璃…你要干嘛?”陳觀水驚訝問道。

  “睡覺。”石琉璃說。

  “哦。”陳觀水看著她又取出燭臺和紅燭,在旁邊的石桌上點燃,忍不住再次問道,“這個又是?”

  “照明。”石琉璃說。

  “你我都是修士,照明用法術就行了。”陳觀水奇怪地道。

  “我懶。”石琉璃說。

  不知怎么回事,自從阿鏡離開此處,琉璃娘子就變得惜字如金了。

  陳觀水嘆了口氣,看著石琉璃取出一面銅鏡,拔掉了頭上的發簪,讓如瀑般的青絲披散下來。

  這讓他沒來由地想起了以前的石大小姐,經常起床后懶得束發,就披頭散發在天工坊里溜達,被石鼎長老見了怒斥幾句,才不情不愿地回房洗漱。

  等石鼎長老隕落之后,她便再也不復昔日的天真爛漫和無憂無慮。每日起床后的梳洗、更衣和束發,也做得一絲不茍——做完了還來幫羅衍穿衣服,可以說是賢惠到不行了。

  陳觀水仔細端詳石琉璃的側臉,感覺她的相貌并不如徐應憐清麗脫俗,也不如安知素明媚大氣,更不如姜離暗妖冶嫵媚,便是比起小狐貍的精致可愛也略略遜色。

  但琉璃娘子的長相特點,用一個字形容就是“柔”。乍看之下并無出彩,就是普通的美人兒,但細看、久看便發現五官無一不在恰到好處,屬于超級耐看的類型。

  或者說,就仿佛從書畫里走出來的古典仕女,其魅力并不在先聲奪人,而是蘊含在她舉手投足間的幽深韻味之中,又好像一杯醇酒,初入喉清冽如泉水,但回味極甘…

  “喝。”石琉璃舉起金杯,遞給了他。

  “啊?”陳觀水回過神來,就看見她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柄酒壺,兩個酒杯——杯中已經斟滿了琥珀色的酒液。

  怎么突然就開喝了?你不會是安師姐偽裝的吧?

  “娘子為什么突然想喝酒?”陳觀水接過杯子,小心翼翼問道。

  “閑著也無事。”石琉璃給出了一個非常安知素的回答。

  這讓陳觀水更不放心了,于是他試探說道:

  “要不我們玩點別的?飛花令如何?”

  石琉璃仿佛看穿了他的憂慮,淡淡地冷笑一聲:

  “你擔心酒里有毒?”

  “哪能啊!”陳觀水下意識便否認,隨后又鎮定心神,溫柔說道,“琉璃,你昔日可是不愛喝酒的,突然這樣…我有點怕。”

  石琉璃沉默良久,說道:

  “你先喝了這杯酒,我就告訴你。”

  陳觀水點了點頭,心想我體內有素鳴劍,也不怕這酒里有迷藥,便仰頭一飲而盡。

  石琉璃見他一口喝完,便也將杯子舉到嘴邊,抿了一口。

  “說實話。”不知是否是因為酒力,還是見陳觀水對自己并無戒心,她原本冰寒般的臉色也松動下來,露出了幾分繾綣般的憂傷,“自從夫君不告而別那一日起,我每天晚上都輾轉難眠,無法入睡。”

  修士入定就好了,也沒必要非得睡覺吧?陳觀水心中吐槽,卻不敢說。

  “我當時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夫君你…”石琉璃舉起端著杯子的手,將眼睛藏在了手背后,聲線微顫,“不要我了…”

  “琉璃…”陳觀水軟弱叫道。

  倘若琉璃娘子此時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哭嚎,亦或是憤恨痛罵、惡毒詛咒他…他都能想到應對安撫的方法。

  但偏偏就是這種看似神情平靜的姿態,讓他心里仿佛刀絞,不敢去看琉璃這表情背后掩藏的深沉痛苦。

  “沒什么。”石琉璃放下杯子,緩緩旋轉了片刻酒杯,喃喃道,“都過去了。”

  陳觀水見她只是眼眶微紅,卻無半點淚痕,顯然是很用力地忍住了,心里不由得更加愧疚。

  石琉璃又給兩人滿上酒液,低聲說道:

  “夫君覺得很奇怪吧?比如修士明明可以入定,但為什么要睡覺之類的…”

  “沒有沒有。”陳觀水連忙否認,“我偶爾也會睡覺的。”

  “其實在和夫君成親后,我時常在夜里夢到父親。”石琉璃幽幽說道,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我曾經以為是死去的父親托夢給我,但后來才慢慢反應過來…其實是我太想見父親了。”

  “父親他…自從母親隕落之后,將我保護得太好了。我始終生活在他營造的那一方天地里,過著沒有苦難和憂愁的幸福生活。”

  “但父親也知道,時值大爭之世,正邪對抗越發殘酷,他也沒有把握能永遠保護我下去,所以后來才找到了你。”

  “我記得有幾次,他也拐彎抹角地試探我對你的態度和看法…怎么說呢,當時我什么也不懂,但對你至少是不討厭的。父親大概是看出了這一點,便終于決定將天工坊和我,在未來的某一天都交給你了…”

  “所以成親之后,我才時常去夢里見父親。我想要告訴他,我和夫君生活得很好,叫他不要過多掛念…”

  這話仿佛極其鋒利地刀子般,在陳觀水已經流血的心頭又扎了一下。

  是啊…石鼎長老將他的女兒交給了我,可是我后來卻…

  “你擺出那樣自責的表情干什么,夫君?”石琉璃仿佛微醺般,臉頰帶著淡淡的緋紅,淺笑起來,“再陪我喝一杯。”

  陳觀水沉默地舉起杯子,和她的杯沿碰了一下,隨后一飲而盡。

  “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石琉璃繼續說道,給自己再次斟滿酒液,“畢竟你要補天在先,答應父親在后嘛。非得歸咎責任,那也是父親的問題。”

  “琉璃,少喝點吧。”見娘子不停地倒酒飲酒,陳觀水也無比心疼,“其實補天之后,我本也打算…”

  “可以了。”石琉璃溫柔地打斷了他,“先不要急著安慰我,夫君真的想好了嗎?補天結束后就回到我身邊?”

  陳觀水啞口無言。

  “觀水。”石琉璃的眼神有些迷離,“其實我一直在想,你對我的意義,可能并不是道侶那么簡單。”

  “用不那么準確的比方來說,你…就像是我父親的延續。”

  她又自嘲般地笑了幾聲,放下酒杯,哽咽說道:

  “別看我平時偽裝得多么要強,多么獨立,我其實…從小到大受到無微不至照顧的生活,早已讓我習慣于依賴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起初他是我的父親。等父親隕落之后,他就變成了你…”

  “所以等你走后,我才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又像是失去樹干支撐的藤蔓…”

  她朦朧的眼睛里晶瑩起來,像是泛起了一層水霧,讓陳觀水的千言萬語都被鎖在喉頭,說不出口。

  不知何時,石琉璃已經微微起身,上半身仿佛無力般地前傾過來,將陳觀水的脖子抱住,用自己的臉頰親昵地貼住了夫君的臉。

  “夫君。”她恍惚般地說道,“不管你將來…是否會再次離我而去…”

  “至少,給我一個孩子吧…”

  補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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