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脊山函虛峰,洞明關。
作為人族一百三十八座中型關口中,地處最西的一處,趙莼從東南一路過來,也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
到此處來共有兩大緣由,一是此地距離叢州較近,天妖尊者便在其中,二則是自從鳴鹿等微小關口并入洞明后,無生野即算是落入了洞明關的監察范圍,那是人魔首次現身,也是黑霧彌漫最廣的地界,如今黑霧退卻,駐扎在無生野的邪魔駐軍,卻像大地上的瘡瘤一般,怎么也驅除不盡。
關內有數位真嬰坐鎮,許是得了邪魔忌憚,一時沒有大型戰事爆發。但統率魔軍的人魔十分狡詐,喜好對兵力并不充足,地處又尤為偏遠的小型關口動手,破關后便入內擄掠百姓,等到援兵趕來,所見的就只有座座空城。
為避此害,這二十余年中,三州已是想方設法將西部小型關口撤去,盡數并入中大型關口城池之內,如此聚集人力,也省得人魔打起逐一擊破的主意來。
而距離洞明關不到千里的一處山頭上,以金玉鑄就錦繡樓閣,一身華服的蒼顏老道仰臥其中。
他須發皆白,面如七八旬人,但兩頰與額頭卻俱泛紅光,皮膚細嫩若出生嬰孩,身旁打扇的兩名侍女默然無話,細細瞧去才發現其雙眼空洞,被人填了兩枚碩大的玉珠進去,更以香膏掩去身上腐敗氣息,是為祭煉過后的尸傀一物。
如此手段,正是那邪魔道中人無疑。而臨近三州,本應為邪修避之不及的地界,這老道卻敢遠渡萬里來此,藏蹤匿跡在洞明關外的山頭之上,縱然有歸合修為在身,卻也十分大膽了。
此刻那老道面前擺設一扇半人高的銅鏡,鏡中隱隱顯出崇山峻嶺,與連綿作黑線的高大城墻,若有修士在此必能認出,鏡內景象就是洞明關的關口景貌!
而這還非靜景,來往有修士經行其中,便能叫這老道瞧個正著,但凡出現歸合、真嬰修士的蹤跡,即見他口中念念有詞,伸手往案上符牌一落,后譏笑兩聲,又癱到榻上去了。
“神仙日子,這才叫神仙日子。”他伸手將玉盤上的靈果抓起,囫圇吃進口中,大肆咀嚼吞咽。
再想到一年前自己與那人魔做交易時,還有些畏頭畏尾,思慮良多的情形,老道便也覺得有些唏噓。他號作尸冥上人,本是蠻荒邪修宗門尸傀谷的一名長老。魔劫爆發后,人們死的死,跑的跑,方圓千里不見人煙,竟也成了不算如何離奇的事情。
而若邪魔侵襲能留下尸身還好,可偏偏這些個畜生以血肉為食,連骨頭都能嚼碎了吞下,尸傀谷以祭煉尸傀為諸般手段的基石,若無活人或是未腐尸身來用,便算是空有一身實力而無法使出。恰好魔劫爆發前,老道曾與一宿敵斗法,雖然最終成功斬殺仇人,但積攢多年的尸傀卻是所剩無幾。
既無尸身可用,他便瞧上了尸傀谷中的弟子與長老,因著邪修大多恣肆自我,不大顧及其余之人,初時尸傀谷內對此倒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后來老道得寸進尺,對門中一真嬰修士的弟子出手,事情敗露后便遭那名真嬰逐出谷內,在蠻荒中成了一介散修。
一年前,他遭邪魔擄去,本以為就要性命難保時,卻見到了統率駐軍的人魔,對方似乎很是看重老道操縱尸傀的手段,便留了他性命下來,將之派往洞明關外,時時監視著關口情況。
而老道迄今未遭城中真嬰發現的原因,也是有那人魔賜下的寶物相庇護。
想到此處,他也覺得神奇萬分。邪魔尸鬼向來野蠻,莫說借助什么寶物,便是縱御法器都很艱難,但人魔給他的東西倒是精致無比,其上玄紋纂字雖叫人看不明白,威力卻不容小覷!
“好在老夫不與這些魔物為敵,只看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正道修士,是怎么登高跌重的。”他撐著腦袋,瞇了眼睛向銅鏡望去,來來往往修士不在少數,卻見一道杏黃身影晃過,應當是歸合修士無誤。
老道便又直起身來,意欲瞧清這人面容,才凝起眼神,就見鏡中人身形一頓,霎時回過頭來!
他呼吸微窒,只記得一雙冷冽凌厲的眼睛,下一刻那鏡子“噼啪”炸開,引得老道胸中一蕩,不住鮮血狂噴!
這法鏡不過一件媒介之物罷了,真正能將自己這般重創的,只有以體內精血祭煉出的血尸傀受了傷損。而看這情形,那鏡中之人不僅察覺到了有人窺探,還怕是一舉將他留在那處的血尸傀給盡數斬殺了。
實在可恨…
又實在可怖!
他監視洞明關沒有什么特別的手段,單憑著血尸傀,就已潛伏在關外足足一年。此類尸傀與尋常尸傀不同,受精血祭煉后,無論外表還是行為舉止,都與常人一般無二,甚至還能在老道的操縱下開口說話。而即便將之開膛破肚,內里五臟六腑也與常人無異,除了斬殺后會迅速腐爛消弭外,幾乎沒有任何特征能辨出血尸傀與真人的不同。
那人如何敢這般篤定自己的判斷,甚至毫不遲疑地出手擊殺!
老道暗暗咬牙,心道此般損失,即便尸源充足,也要閉關祭煉一年半載才能繼續下手,何況血尸傀要動用的是自身精血,近來三五十年,他在修為上,只怕難有半分突破。
“但叫老夫知曉此人身份,定要抽筋扒皮以解心中之恨吶!”
洞明關外,趙莼尚不知千里外有邪修藏匿,但眼前幾具三五個呼吸便腐爛消弭的尸身,卻實實在在宣告著,方才那為人窺探的怪異之感并非錯覺。
她在上頭雖然感知到了些許邪祟,但氣息與邪魔尸鬼實有很大不同。若無意外,則定當是邪修所為,只是魔劫爆發后,蠻荒中的邪修宗門尚有自身不保之嫌,竟還有心思打探起洞明關的消息?
趙莼心頭一沉,覺得其中有些異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