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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兩百九七 世家與契定

  佟思微眉睫微斂,心下顯然又是另一番念想。

  佟家祖訓是為庇護年輕子嗣不假,但在某些方面,也算是限制了他們的人跡來往。

  修真世家不比宗門,后者有著土地令符,可占有一地之靈脈,世代傳承積蘊。人族三州幾不可數的城池中,近半數都依附著附近的大小宗門,城主府更是與之聯系緊密,三州巨城例如天極、開鋒等,城中甚至無有城主府設立,乃是完全依托在大宗門下,為其附屬。

  即便是煙溪嶺附近的白垣城,城中修士也與嶺內宗門來往頗多,故而此界中,始終有著以宗門為尊,城池為次的主從思想在。

  而修真世家的出現,往往又是自散修而起。

  因為沒有底蘊請下土地令符,散修便只能在大小城池中建立勢力,代代繁衍形成家族式,以血緣相連接的族群。是以與宗門相比,世家反而是城池的依附,一旦城池傾塌,世家就也難以存續了。

  不過趙莼亦曾有所聽聞,由實力超群的人族散修坐鎮的家族,其勢力可蔓延至數個城池之多,并不較一些小宗弱,僅有的缺陷,大約就是典籍與靈脈資源的缺少。沈青蔻所在的兼煬城沈家,即是一尊有真嬰強者存在的世家大族,只若岐山上人在,沈家就能有和二流宗門正面相談的實力。

  至于佟家為何要對族中子嗣多加限制,據趙莼所知,修真世家里如此情況并不算少見。

  即便是最為強盛的世家,論資源寶物、功法典籍等底蘊,也難以與小宗相提并論。修士皆有慕強之心,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生于世家中的修士,最后拜入宗門修行的也是極多。若心系家族還好,可若有那孑然一身,顧自逍遙的念想,等其氣候已成,家族便不能多加干涉。

  長此以往,族中僅有的幾個天才,也會被宗門吸納過去,世家興盛即會成為空想。

  面對如此情境,古修士便創了血緣因果的法門,立祖地,置族碑,將族中有修行天資的子嗣俱都接到祖地教養,隨著他們在祖地修行的時日越來越多,其體內一脈相承的血緣亦會被族碑所牢牢栓引。此后不可生出背叛之舉,否則即會有道行崩塌的危險。

  子嗣在祖地內,以族碑內的血緣之力筑基,往后凝元,又由族老點化道心,身擔家族之任,便再無與家族徹底脫離的可能。

  此也是為何人族三州內,修真世家中常會有年輕子嗣妄自離家,與家族反目的事情生出,究其根本,不過也是為了自身性命不被他人掌握在手中,不愿成為家族供養的行尸走肉。

  如佟家這般,祖訓為虛,欲用族碑牢牢栓系修士才是實。等到佟家兄妹這般的子嗣凝元之后,無論遠行到何處,即便是拜入宗門修行,通身修為也是為家族所有,唯有等到其境界超過立下族碑的初代老祖,才能真正自由。

  趙莼心下暗嘆一聲,只道是禍福相依,世家雖然對族內子嗣限制到了殘忍的地步,但論資源傾斜、傳承功法秘術的授予,從來都是傾囊相授,不似宗門一般有所顧忌與偏倚。因為他們有所依仗,所以無懼于背叛,是以像佟家兄妹這樣,被培養至筑基大圓滿,僅差一步就能凝元的,不知得耗去家族多少資源寶物。

  他們說離就離,也不怪佟家為此雷霆大怒了。

  “我所來往的友人中,亦有出身于修真世家之輩,”趙莼將茶盞按在桌案,發出輕響。她所說之人自然是豐德齋主人沈青蔻,不光如此,她對修真世界的多數了解,也是素日中沈青蔻告知于她的,“對那些家族中陰私,我也曾了解一二。”

  聽聞這話,佟家兄妹不由神情一頓,雙唇俱是緊緊抿起,倒比先前更像是一對同胞兄妹了。

  “長久困于一隅之地,眼界亦會變得狹小,宗門從不限制弟子外出歷練修行,便是因此緣故。世界不是刻在玉簡、書卷上的字跡,也不是浮在他人嘴邊的話語,世界,是在腳下。”趙莼把茶盞一轉,看向神情怔愣的二人,“常言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家族給了你們所需的一切,你們可以無所憂慮地修行至今,與此不無關系。

  但禍福相依,它也限制了修士的眼界和腳步,你們二人困在劍光境九年,多也是和其有關。”

  她坐得極正,脊背挺直,問道:“你們受家族所賜,方有今日所得。等到發現家族不能給予你們所需的東西時,便轉身離去,另尋它主。家族是這般,門客也是這般。你們來到此處,是奔著劍君之名,期望能得到指點有所進境。然而有朝一日照生崖對你們助無可助后,你們怕也會選擇另投他人門下。”

  趙莼越說,佟家兄妹臉上的難堪之色便越重,等到話音落下時,兩人已是羞慚至極,乃至埋頭不語的程度。

  “劍君所言不假,”終是由佟思微開口,長嘆一聲道,“脫離家族那日,族中長輩對我二人亦有此言。為人者,一旦有了一回的不忠,便再難得到第二次信任。只是——”

  她雙眉擰起,似是有所糾結,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與兄長既已行至此處,就再無反悔的可能,若劍君因我二人的忠誠而心有顧忌,我們愿與您契定!”

  契定,是在誓言之上的實物契約,受天道所理。

  古時的契定,門客與仆役都可行之,但到了今日,唯有奴仆才會作下契定,門客與主人并無貴賤之別,自也不能以契定相限制。

  趙莼兩眼微抬,倒是未往此處去想,簽下契定后,對他二人的限制甚至比族碑還大,因著天道的介入,稍有不臣之心,即會是性命攸關的雷罰。

  “你二人可想清楚了,做門客可不比世家輕松,待人接物,諸多雜事都需代奴仆出面處置。我素日修行練劍,也無多少機會能作指點。”話到此處,便是事有轉機。

  佟家兄妹中,應是小妹做主更多,只見她從座上站起,領著兄長佟謹訓道:“劍道修行多是自身之事,能得劍君指點一二就已滿足,若還不能尋到契機突破,就只能是我等天賦不夠了!”

  佟思微眼中神光大動,復又長揖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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