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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禮部主事

  羅汝才帶兵進西安府的速度有點慢了。

  準確的說,不是羅汝才慢,他從寶雞收到調令,要先依照命令跟同屬旅下的李萬慶營交接防區,這才帶兵往西安府走。

  而另一個人又到西安太快,顯得羅汝才慢了。

  另外這個人則是平涼府的韓王。

  劉承宗頭天見到延安衛的傳信兵,說韓王離開藩國,要到西安府拜謁大王。

  當天夜里派人傳了口信準許,第三天就見到了晝夜趕路的韓王殿下。

  西安府城南少陵原的華嚴寺,地勢比西安府城要高得多,能俯瞰整個圍城營地,眼下是劉承宗的幕府駐地。

  沿途護送韓王的,是原延安衛千戶石萬鐘,進了西安府就把兵停在咸陽,帶一隊人上了少陵原。

  石萬鐘到幕府駐地時,劉承宗正讓兩位羽林郎端著一面旗子展示著。

  天山軍與楚琥爾營攻陷托木斯克的塘報,已經由天山衙門經沿途驛站快馬送至西安府。

  大哥劉承祖的信還是老樣子,先提及天山軍在衛拉特被婚姻稀釋的難處,隨后就是大篇幅的軍事情報,諸如敵軍武備、戰法、器械、生活習性,如何與其對戰之類的東西。

  隨后則是周日強的書信。

  周日強依然滿懷熱情,甚至讓劉獅子覺得,咸魚坊主這會兒比收復哈密更加熱情。

  他在信上請示,希望能招募林中百姓、斡魯思戰俘及衛拉特游民建立泰萌衛,同時設立軍器局,在泰萌衛打造三眼銃。

  劉獅子對此自然樂見其成,針對兩軍交兵之地不通文字的問題,他還專門讓隨軍畫師給泰萌衛做了副衛旗。

  旗子很簡單,中間一副黑纓缽胄,下面是交叉的雁翎刀與金瓜錘。

  這三個玩意兒,屬于是元帥軍的標志性冷兵器了。

  石萬鐘見了劉承宗還是很親切,見面就拜倒行禮道:“少東家,奉任將軍之命,將韓王帶來了。”

  他原是綏德農家,鬧旱逃難到膚施,被劉老爺收留做了佃戶。

  后來被安排進延安衛,在驍將楊彥昌麾下就任總旗,一路拼殺立功,多次險些擊殺延安巨寇劉承宗,一直做到千戶官職。

  因此劉獅子對‘少東家’的稱謂并不見怪,晾著一旁行禮的韓王,跟石萬鐘好好聊了幾句。

  他問了問延安衛駐軍平涼府的情況,又說了父親的近況,這才讓石萬鐘下去休息,將目光轉到韓王身上,滿臉難辦。

  因為他對韓王突然從平涼跑出來,有點摸不著頭腦。

  “殿下快坐,怎么從藩國出來了?”

  幾年未見,韓王的變化不小,當初那副大孩子的青澀氣質已經不見了,行起禮來滿身貴氣,看著成熟許多。

  不過他一起來,上前走出兩步,暗紋道袍大袖里兩只手往上一提,劉獅子腦子里那久違的熟悉感就來了。

  “大王還是這么器宇軒昂啊!”

  非常狗腿,是韓王殿下沒錯。

  韓王落座,這才身子微微往劉承宗的方向側著,道:“小王聽說,大元帥兵圍西安府城,城中陳奇瑜、練國事竟據不出降,不由怒火中燒,便想過來為大王略盡綿薄之力,試試能否將之勸降!”

  劉承宗看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就不禁發笑:“殿下還有這本事呢?”

  說罷,他也不待韓王反駁,便直接了當道:“我看殿下就是在平涼城里憋壞了,想找借口跑出來玩吧?”

  韓王自是憨笑,拱手道:“大王慧眼如炬!”

  這確實是一方面,他早就想從平涼城里出來玩玩了。

  不過還有一方面原因,是自從任權兒駐軍平涼府以后,那平涼城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平涼一點都不太平,在關中被劉承宗擊潰的明軍,散兵游勇是一股股往北跑,延安衛和延安營那一萬軍隊人員繁雜,由領了阻攔明廷潰兵的任務,幾乎是天天打仗交兵、殺人放火。

  不是堵住了明軍,就是兩個加強大營自己的逃兵和追兵打。

  畢竟任權兒和楊彥昌那支軍隊,表面上是兩個營,其實還包括關寧、鎮及平涼兵各一部,說是五個不滿編的營也不為過。

  如此混雜的兵力構成,軍兵來自四面八方,將校又都在明廷內部仕官已久,軍中思想混亂,一會兒有管隊帶兵跟著明軍跑了,一會讓有明軍管隊帶兵來投,出現什么情況都不奇怪。

  好在有任權兒及延安衛這根定海神針在那杵著,這才大亂子沒有,小亂子不斷。

  而在這個動蕩時期,韓王的危機感極其強烈。

  隨著元帥軍東征,劉承宗拿下陜西全境只是時間問題,韓藩面臨的外部環境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這主要是因為,劉承宗的情況變了。

  過去劉承宗在河湟甚至西寧,韓王都覺得自己非常安全。

  因為韓藩與元帥府的合作非常親密,平涼府就是元帥軍向陜北老家溝通的中轉站。

  韓王就在平涼府躺著,就能得到元帥府的保護。

  但如今劉承宗已拿下陜西大部,甚至平定全境都只是時間問題,那么問題就來了。

  韓王跟劉獅子也算舊相識,那一雙眼睛就像照妖鏡似的,一眼就能看出劉承宗的真身,整個一錢袋子成精。

  所以他確信,劉承宗占領陜西,不可能給他發祿米。

  那便意味著韓藩,從保持中立態度的中轉站兼吉祥物,變成元帥府的累贅了。

  這是韓王萬萬不能接受的代價,因為變成累贅真的會死。

  元帥府并非只有劉承宗一個人,哪怕劉承宗不想殺他,總有人會想殺他。

  他是中轉站長,沒人會忤逆劉承宗,但當他成為劉承宗背上的累贅,情況就不一樣了。

  所以他這次從平涼急奔五百里跑到西安,真正目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在元帥府刷存在感,抱緊劉承宗的大腿。

  不過劉承宗顯然沒那么顧及韓王的小心思,需要他換位思考的人太多,明顯沒啥威脅的韓王不在此列。

  他只當是韓王貪玩,對外面的世界好奇,因此便笑道:“此間軍務繁忙,恐怕顧不上殿下,你要是想玩玩,我讓羽林郎給你寫下文書,去蘭州河湟逛逛,不要在陜北固原亂跑,兵荒馬亂。”

  “不用,小王沒那么貪玩!”

  韓王聞言把腦袋搖得撥浪鼓,連忙道:“我就想跟在大帥身邊長見識,多少是個親王,幕府總有用到的時候吧?”

  劉承宗到這個時候,才終于很認真地正眼看了韓王:“你…這次過來是找我有事,在平涼殺人放火了?”

  韓王被噎了一下,心知劉承宗這句殺人放火是開玩笑,那駐軍平涼的任權兒將軍三句話不離長官,他覺得劉承宗對平涼府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他思忖片刻,這才問道:“大帥對平涼府,是個什么安排?”

  劉承宗并未立刻回答,因為他覺得韓王問的不是平涼府。

  他對平涼府沒什么安排,眼下平涼府給任權兒、楊彥昌、張上選、祖承勇四部一萬兵馬提供兵糧,這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甚至因為平涼府夠嗆能讓這支龐大軍隊吃飽穿暖,所以到現在他都沒給平涼府發去什么要求、再增添什么負擔。

  最多不過是給任權兒發去命令,讓楊彥昌、張上選、祖承勇三部嘗試屯田。

  但也只是嘗試,畢竟糧食種進地里,不是今天種明天就有的。

  平涼府的事,真正需要依靠的還是知府蔣應昌。

  蔣應昌也算是個老熟人,早年是合水知縣,劉承宗攻破合水縣時認識他,算是個不錯的官。

  說起來,蔣應昌能當上平涼知府,還真得感謝他。

  在他去合水之前,蔣應昌在合水縣的地位,就和楊彥昌在延安衛的地位一樣,長腿官印。

  蔣應昌這個知縣是被百姓求官求來的,在此之前只是慶陽府安化縣的教諭,秀才出身。

  到任以后,縣中權勢俱被豪家把持,根本沒有縣太爺的權威。

  全靠劉獅子破城過境,把哄抬米價欺行霸市的糧商、仰仗王府的豪強儀賓、狼狽為奸的致仕官員一掃而空,這才真正掌握縣中實權。

  依靠劉獅子帶不走的陳年谷子和財貨,穩定了縣中情況,操練民壯備寇、教導居民屯田,得了楊鶴的賞識。

  緊跟著平涼府的知府就被羅汝才和楊承祖架起來的金蟬子弄死了,當時出殯還是劉承宗在平涼城給辦的,很風光。

  如今劉承宗想來,蔣應昌能坐上平涼知府的位子,恐怕靠的還是他剛領兵西走,別人沒人敢到平涼府上任的機緣。

  當然,崇禎爺用人不拘一格的優點也不得不提。

  崇禎缺點不少,但在用人方面確實不講出身,不受那些條條框框約束,唯才是舉。

  在這個角度上,蔣應昌一介秀才出身的知縣,被越級提拔為知府,崇禎對蔣應昌有知遇之恩。

  因此劉承宗也不愿去強硬地推蔣應昌一把,逼迫他做出效忠選擇。

  萬一把他逼死,反而不美。

  更希望使用類似韓城左懋第那樣的柔和手段,反正兵馬已經進駐平涼,陜西姓劉的大勢也無法更改,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就足夠了。

  劉承宗挑挑眉毛,對韓王問道:“殿下想問的,是韓藩吧?你若想回大明,我準你卷起家當進駐韓城,如何?”

  說罷,他還補了一句:“你可別覺得我沒誠意,陜撫練國事現在還在武關躺著呢,我的人送到那,送葬隊根本沒法出武關,河南、山西的瘟疫鬧得厲害,我讓你過黃河就是害你。”

  韓王向后靠著深吸口氣,他總覺得,劉承宗對他的智力水平有所低估。

  當然低估可以理解,劉承宗把西北所有人都耍得服服帖帖,他也并不覺得自己比劉承宗智力水平高。

  但低估的有點太厲害了。

  他當然知道劉承宗不會害他,以劉承宗之武力,捏死他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要害早害了,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問題是你給本小王扔到韓城里面又有啥用呢?將來還是遲早要變成元帥府的地盤啊。

  總不會你覺得韓王就該進韓城吧?

  這可是兩個韓國啊。

  明朝韓藩這個韓,是周王分封姬姓諸侯時,封到開原做東夷長的韓侯國。

  而韓城的韓,則是韓侯國被商紂王的叔父箕子所建立的朝鮮國攻滅之后,韓侯國后裔姬武子跑到晉國做家臣,受封韓塬,而后三家分晉,建立韓國。

  韓城除了沾了個韓字兒,跟他的藩國根本不相關。

  “我不過黃河,我就…”

  韓王說著,面露難色,看看劉承宗,又眼神躲閃地低頭,半晌才抬頭道:“我就跟著大帥了,大帥要不給我封個官,我也有個位置,不然我慌啊。”

  劉承宗明白了。

  韓王的擔憂,他十分理解。

  至少截至目前,元帥府對明廷宗室的處置烈度仍然控制在比較低的水平。

  這跟劉承宗本人有很大關系,他從未有意識地處死一個或幾個親王、郡王,以此來增加威勢。

  因為他只注重實際,他只要好東西。

  錢、糧、人、地,至于明廷宗室的命,尤其親王、郡王的命…拿走就拿走了,留下就留下了,他無所謂。

  反正也沒啥大用。

  但到如今這個時候,韓藩就已經成為元帥府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

  劉承宗眼下處理的事情太多,原本顧不上韓藩,不過如今韓王既然來了,他正好也想聽聽韓王的想法。

  他說道:“過去韓藩祿米,是陜西在發?”

  “是,鎮國以下至中尉女庶,近三千人,每季陜西應撥兩萬余兩…”

  說著,韓王小心翼翼地看著劉承宗眼神,看他一副壓根沒打算給的樣子,連忙補充道:“不過也用不了這么多,陜西經常欠個二三十季。”

  “二三十,季?”

  劉承宗仔細思索了一下這個時間跨度,心里尋思,還得是宗室跟大明親。

  這邊兵軍餉欠個三十多個月就頂不住了,宗室居然能撐三十多個季節。

  怪不得…劉承宗想到這,心想不對啊,便道:“那金蟬子呢?他都被餓得起兵了,你韓藩哪兒來三千人啊?”

  “大帥,確實有這么多人,金蟬子作亂的時候死了不少宗室,但很多宗室庶女都在城里,以前快三千,如今也就兩千了。”

  說著,韓王倆手一攤道:“但還有肅藩的呢,先在平涼城里衣食無著的貧宗挺多。”

  “我封你個官職爵位容易,但這么多人…”

  劉承宗說著,心里有了想法,像看見什么奇貨一般看著韓王,嘖嘖稱奇道:“我這好像還真有一個適合你的職位,你一會見見帥府的禮部尚書張獻忠,到禮部儀制司擔任主事如何?”

  “至于韓藩,你在儀制司之下設立一局,專管宗室,就先從韓藩開始,有才能、謀生技藝的,你盡管舉薦;沒有的則作為庶民,至于宗女,未婚配的,也由你負責為其挑選夫婿,早日成家。”

  “挑選對象緊著天山軍來,天山軍有地有錢,但那邊缺少王化,宗女沒別的本事,至少有個貴族架子,衛拉特人吃這套。”

  “還有,朝廷欠了你們宗室那么多錢,你的金蟬子兄弟死了沒有?”

  韓王正被劉承宗一堆前朝宗室安置辦法沖擊得腦子正迷糊呢,聞言下意識搖頭道:“在寧州當山大王呢。”

  “沒有正好,你派人聯系,還有韓藩愿意當兵的宗人,等這西安府城破了,伙同秦藩愿當兵吃糧的宗人組個營,看看是愿意找大明討債,還是去天山拓地。”

  劉獅子邊說邊搖頭:“反正元帥府不養閑人,都得給我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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