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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近朱者赤

  圍城營地東南,扎在原野中的氈帳里。

  周日強有點心疼面前名叫塔賁的吉爾吉斯部首領。

  吉爾吉斯人在這一時期世代居于林中,以打牲為生,遇到力強者,就納貢賦稅,歷來都是如此。

  而他們本身很弱,這就導致生活環境異常艱難。

  在東邊,要給喀爾喀人多勢眾的和托輝特部上貢;西南,要向兇名赫赫的準噶爾上貢;西北,則要向俄國人繳納毛皮。

  而這三方都不希望他們給自己上貢的同時,還向別人上貢。

  他們生活在這樣富有引力的漩渦之中,不是被人打著要求納貢,就是納貢后被人逼著當作棋子向其他人沖鋒。

  這次出兵也一樣,吉爾吉斯人其實已經不愿意跟俄國人打了,這幫人不講武德的,吉爾吉斯諸部幾次聲勢浩大的翻盤,導致部眾被殺死大半不說,少有掌握知識的長者,也都被殺了。

  在交通不便的西伯利亞森林,老人是部落的未來。

  但沒辦法,楚琥爾的兇名,從巴爾喀什湖到薩彥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家伙讓吉爾吉斯人從征,沒人敢不出兵。

  否則這個混蛋真能先把拒不從征的部落屠了,再去打自己的仗。

  塔賁很怨恨周日強,早在圍城的第一天,他就給楚琥爾提議,要在托木河埋下倒樁,河上準備攔江索。

  作為同俄國人作戰多年的部落,塔賁發兵的時候就帶了兩條祖傳鐵鎖和大絞盤,對付沙俄遠征隊的平底船非常好使。

  就是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校尉,不讓楚琥爾埋倒樁、扯攔江索,只說讓塔賁小心防備河邊。

  這玩意兒它就不是小心防備的事。

  八百吉爾吉斯人被部署于南北郊外,側翼臨河,我在明敵在暗,沒有天天防賊的道理。

  塔賁的部落攏共四百多戶,此次派遣男丁三百,圍城的時候只傷了四個人,那時候他還沾沾自喜呢。

  誰知道一次夜襲就被打死打傷上百人,這都不能說是損失慘重了,直接動搖部落的命根子啊。

  可是到這個時候,他是萬萬不敢怪罪周日強,反倒是來給周日強鼓舞士氣的,求他千萬別讓楚琥爾撤軍。

  圍城十幾日,他已經看出來,楚琥爾雖然厲害,但這個周日強才是拿主意的人。

  如果他們像自己一樣恐懼于哥薩克的襲擊,就此罷兵撤軍,那塔賁的部落接下來會遭的報復,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他也試過找楚琥爾,但楚琥爾那個人自私的很,根本懶得搭理打了敗仗的塔賁。

  何況準噶爾部的臺吉,一向對吉爾吉斯人的態度都是這個德行。

  他們只在乎林中百姓作為貢民給他們上貢,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準噶爾的幾個臺吉連自己的部眾還沒活明白呢,哪兒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別人。

  但周日強不一樣。

  他在氈帳中把玩著夜襲中繳獲的燧發手槍,對身旁的蒙古通譯道:“你告訴他,讓他放心,為大元帥作戰,部眾不會白死,很快天軍就會為他們報仇,戰后帥府也會對陣亡軍士給予撫恤。”

  燧發槍對周日強來說不是新鮮物件兒。

  早在元帥府抵達青海之初,軍器局的師成我就詳細比較過燧發銃機與火繩銃機的優劣,也給劉承宗的護兵制作過一批燧發短槍。

  當時綜合考慮的各方面的條件,最終他們的選擇是以制造簡單的火繩銃機裝備重火槍,以達到減少工時、大量出產的目的。

  而制造相對復雜的燧發銃機,僅裝備于自重更大、需求更少的抬槍上,以降低風沙環境影響。

  初次交鋒,吉爾吉斯人傷的多,但東逃的傷兵都得到救治,而斡魯思一個百人隊被楚琥爾圍住統統戳死,雙方陣亡數目基本相抵。

  但周日強在心里還是覺得自己吃了虧,輸了一陣。

  因為他確實沒在西伯利亞打過仗,考慮欠缺周全,一來對敵軍的支援速度過分高估,以為兩三天就來了,后面放松了警惕。

  二來,則是不習慣這邊的氣候,也對斡魯思所用兵器、裝備、戰斗方式了解有限。

  他是真沒想到,斡魯思遠征隊居然在燧發手槍上有如此高的裝備率。

  這讓周日強不禁思索,天山軍的裝備或許也該因地制宜。

  畢竟在圍城的戰斗中,百總王進忠所率軍兵就沒帶使用火繩銃機的重銃,因為藥池里的引藥容易被風刮跑。

  他們拿的都是飛礞炮、火箭這種大殺傷范圍的火器,專為攻打木壘準備。

  不過周日強,并沒打算讓河湟的軍器局再加個生產線,也給天山軍裝備燧發手槍這種明顯更‘先進’的兵器。

  并不是燧發手槍不合適,也不是有什么技術難點,更不是成本問題。

  他只是覺得造不如…

  周日強剛想到第四個字,就已經在反思了,濃眉大眼的他作為大明帝國的高素質人才,怎么會自然而然的想到這種解決辦法呢?

  肯定是因為這幾年身邊就沒什么好人。

  就像存在一棵棵非常明確的職業樹。

  積年老賊升級以后叫甘肅大都督曹耀,戈壁強盜升級以后叫蒙古旅帥謝二虎,中原馬匪升級以后叫大營參將張天琳。

  當然還有吐蕃奴隸、嘩變老兵、光桿將軍之類的東西。

  身邊都是這樣的角色,耳濡目染,周日強覺得自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思維也逐漸劉承宗化也很正常。

  劉承宗就從來不讓軍器局給他做軍帳,因為明軍會送,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周日強也覺得,燧發手槍很好,但沒必要自己造。

  造不如搶。

  既然斡魯思的遠征隊裝備了這么多,把他們的手槍拿過來就可以了。

  軍事思想,首要條件是因地制宜,有什么兵器打什么仗。

  哥薩克使用這種兵器,決定了他們的戰斗風格就不可能跟天山軍打堂堂之陣。

  元帥軍用于密集隊形的重銃,過于沉重、依賴隊形、準備時間較長,顯然不合時宜。

  而同樣裝備燧發手槍,又不可能壓制燧發手槍,那是兌子兒。

  周日強要的是壓制,他不僅要從敵人那拿到燧發手槍,還要有能夠壓制燧發手槍的單兵火器。

  這個時候,在一個標準的大明文官腦海中,一件大名鼎鼎久負盛名的火器便呼之欲出:三眼銃。

  這個想法在組織和兵器追逐先進的元帥府,屬于百分百的開歷史倒車。

  因為三眼銃沒有銃機、沒有藥池,在結構上比燧發槍落后兩代,屬于拿個藥線就能點的火門槍。

  而且也很難升級。

  它的射擊姿勢是右臂與肋下夾住銃桿,左手持火繩引燃火門進行射擊。

  腰射姿態,大概對正方位就可以了,要進行更加精確的瞄準,姿勢就會很難受。

  這又反過來決定了它的形制,銃管不宜過長,長則太重,另一方面大概瞄準也不需要做太長。

  大明不是沒想過給三眼銃的發火機制升級,做過火繩銃機版本的叫三捷神機,也做過銃身和銃尾以軸相連旋轉射擊的旋機翼虎銃。

  但這些精巧設計,在三眼銃身上屬于明珠暗投――沒啥卵用。

  北邊明軍喜歡三眼銃,不是因為它好到無可取代,只是因為方便。

  除了佛朗機炮,在邊外墩臺里的墩軍面對數倍于己的蒙古騎兵時,再沒有比三眼銃更讓他們有安全感的兵器了。

  百步之外拋射過來的羽箭,墩軍放炮毫不畏懼甚至有點想笑。

  進入二三十步,墩軍夾著銃桿一邊轉一邊射擊,能在三秒內打出去三顆鉛子,這是什么兵器都沒法替代的。

  簡單可靠,一體式三連銃管,手還能捏的住火繩,懟進火門百分百發射,絕對不會出錯。

  改個火繩銃機,還得去轉桿子對藥池,改個旋機翼虎銃,倒是精巧方便了,零件多了五六個,成本翻三倍。

  精準確實提升了。

  但墩軍的選擇是,往一根銃管塞三顆鉛子。

  這玩意兒就不是必須下血本升級的軍陣兵器,而是特定場景下,近距離、一對一或一對多的便攜兵器。

  戰陣上用炮不好嗎?

  所以它優勢極大,大到明軍舍不得丟掉;劣勢也極大,大到明軍拿著它沒少打敗仗。

  而周日強有這想法,其實還是因為哥薩克的戰斗方式。

  任何一個元帥府軍官,都會對哥薩克沖擊吉爾吉斯部營地大殺四方的方式感到熟悉。

  他們潛伏在水上伺機而動,打不過隨時撤退,相較于堂堂之陣的折沖格斗,更擅長混戰,找到機會就用單兵火力優勢沖上去,快打快走。

  這不就是火力減弱、戰斗準備時間拉長、把馬換成船的塘騎?

  塘騎用銃管二尺的長三眼銃,三根管子九顆鉛子,單挑無敵,一對二也不落下風。

  銃機形制只能決定方便瞄準帶來的精準,威力是由銃管和火藥決定的。

  如果火門槍的槍管與燧發槍的槍管相同,發射同樣的彈藥,那它們的威力就是一樣的。

  而元帥府塘騎式三眼銃二尺長的銃管,要比燧發手槍長的多,威力更大、射速更快。

  最重要的是便宜、好用。

  周日強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吉爾吉斯部首領塔賁,如果遇襲那三個營地列裝了三眼銃,每人打出三連發,也就不用在這哭喪個臉了。

  這會兒塔賁人都傻了。

  他正對周日強身邊壯得跟牛犢子一樣水手出身的通譯接連追問:這位壯士,啥是撫恤啊?撫恤是啥啊?

  第一次問,是想問‘撫恤’這個詞的概念。

  在得到答復之后,他第二次發問,則是想問‘撫恤’的具體數額。

  塔賁的世界觀遭受重錘沖擊――我日他奶奶,從征打仗死了,原來還有撫恤的嗎?

  撫恤…這個詞太美妙了。

  美妙到他心里對周日強的怨恨蕩然無存。

  最關鍵的是塔賁知道,周日強和楚琥爾依然會把這仗堅持打下去,這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他是整個西伯利亞,最希望元帥府能在托木斯克取勝的人。

  周日強用撫恤安撫住驚慌的塔賁,重新布置了沿岸營地的防務。

  他沒有讓吉爾吉斯各部撤下來,山林是他們最擅長的地形,何況圍城軍隊也不能放著河畔不管。

  他們能做的,只是從楚琥爾營抽調了一些老兵,在河畔、樹林布置陷阱,為哥薩克下次襲擊做出準備。

  此后一連七日,岸邊巡行的衛拉特騎兵都能發現河上不斷有斡魯思援軍抵達,不過再沒有像萊萬多那么虎的狠角色,沒再敢過來襲擊。

  那些援軍都只是將船只停于托木河左岸,修造木壘營地。

  似乎雙方心照不宣,這場戰役要么以楚琥爾營撤圍而告終,要么就在圍城營地發起攻城時打響決戰。

  周日強一開始也挺緊張,因為按照時間計算,劉承祖的船隊這會應該已經駛入托木河了。

  倒是身經百戰的楚琥爾心理素質更好,他單槍匹馬作戰慣了,既不把劉承祖的船隊失期當回事,也不把對岸持續增加到兩三千人的哥薩克當回事。

  他只是笑瞇瞇拍著西伯利亞第一狗頭軍師的肩膀道:“不必驚慌,他們增兵過五千,我們就明年再來嘛。”

  “沼澤地里的戰事就是如此,能打就打,打不過就撤,反正誰也別想追上誰。”

  其實能如此淡定的只有楚琥爾一個人,從征的吉爾吉斯士兵在遭遇夜襲之后就出現逃兵了,短短三日跑了四十多。

  但是當斡魯思的援軍出現在托木河左岸,四個部落首領又在驚恐中叫人快馬加鞭返回部落,又拉來六百多人。

  顯然他們很了解楚琥爾不負責任的作風,楚琥爾可以跑回阿爾泰,他們的部落就在這兩河之間,斡魯思援軍來都來了,為了毛皮不一定會把他們殺光,但部落里的東西多半會被吃光搶凈。

  還不如被殺光呢。

  好在,后方的消息很快傳過來,劉承祖身體力行地驗證了一個真理:這邊都是寬廣大河,可為啥斡魯思人不在河上造大船?

  因為鄂畢河上游星羅棋布的沙洲太多,他們啟程時正趕上春汛結束,夏季雪山洪水抬高的河水慢慢退落,船隊在上千里的河道上擱淺了三次。

  不過騎兵將信傳過來的時候,劉承祖已經快把船拉出來了。

  這才算給周日強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最怕的就是劉承祖過不來,倒不是沒有劉承祖打不了仗。

  只是周日強覺得,如果這場仗全是靠楚琥爾打的,將來這個衛就不該叫泰萌衛。

  而應該被叫做楚琥爾衛。

  偏偏泰萌衛這個名字很重要。

  它和什么祥瑞萌發,生生不息之地毫無關系。

  只是保定府蠡縣舉人周日強,字泰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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