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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營中藏炮

  一支支起火,在夜空中轉瞬即逝。

  劇烈火光短暫照耀塬上,映照出一支支追逐拼殺的馬隊。

  而在戰場以南,曹文詔標下四營整裝渡過渭河,四路高舉火把的火龍浩浩蕩蕩殺向河北。

  他完全沒有隱蔽行跡。

  盡管他的兵力足有萬軍之眾,倘若有心隱蔽,依然能以較小的動靜奔赴戰場。

  不過那樣行軍速度必然會被拖延,兩相權衡之下,曹文詔認為既然已經找到劉承宗大營所在,夜襲成功,那兵貴神速就是此時最重要的取勝條件。

  只是他卻不知道,正帶兵跑路的弟弟曹文耀,看見那邊遠道而來的火龍,都快哭了。

  你怎么來得這么快啊!

  “快,告訴曹帥,夜襲失敗了!”

  兩千精銳針對劉承宗大營的夜襲,輸的非常徹底。

  三個方向突然襲擊,都可以說在接觸的第一時間就擊敗了元帥軍。

  畢竟突襲帶來的優勢太大,二三百精騎呼嘯而來,幾乎一個瞬間就把小營里四五百正在休息的元帥軍沖垮,打到失去建制,直接揍成散兵。

  但曹文耀不是為干這事兒來的。

  一場擊潰戰,包含兩個戰斗過程。

  一是擊潰,二是追擊,前者需要打散建制,后者負責擴大戰果。

  換句話說,在擊潰的過程中,不一定需要殺人,只要讓敵軍失去戰意和士氣,就能形成敵軍潰散,我軍占領戰場的結果。

  但能否讓敵軍失去戰斗力,要看追擊的結果。

  如果不能繼續追擊、擴大戰果,那么很有可能擊潰一千軍隊,半個時辰后人家重新整隊,依然要面對一千軍隊。

  曹文耀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他們確實從三個方向,擊敗了元帥軍三個小營,但沒辦法進入取勝后的追擊狀態。

  因為人家不害怕、不慌亂。

  軍隊確實短時間失去指揮,但士兵并沒有因此潰散,也沒有失去士氣,反而各自堅守車壘。

  另一方面,被打散的元帥軍也沒有逃跑,能反擊就反擊,不能反擊就躲進車壘戰斗,不能戰斗就躺在地上裝死。

  總之,拒絕退出戰場。

  他們不退出戰場,曹文耀就只能退出戰場,否則就會被拖入陣地戰。

  實際上曹文耀也不敢進入陣地戰,畢竟附近的元帥軍援軍很快就從左右包抄而來,就稍微一個遲疑的功夫,連大營里的披甲騎兵都沖出來了。

  這還能算哪門子夜襲。

  既然襲擊已經失敗,曹文耀就不可能以兩千精銳硬撞萬余敵軍勁卒,只能招呼三面軍兵撤退。

  元帥軍的大營南緣,離渭河南岸也就七八里距離,曹文耀收攏精騎的功夫,曹文詔就已率軍渡過渭河,打著火把朝這邊疾奔而來。

  曹文耀都快慌死了,這過來不得挨揍嗎?

  還真不是。

  曹文詔跑到一半,就察覺到遠方戰場的形勢不對勁,趕緊勒馬,把軍隊定在元帥軍大營的三里之外。

  因為元帥軍大營遭遇夜襲,卻沒有士兵往南逃跑,一個都沒有,這肯定不是夜襲成功的模樣啊!

  況且早前他們在渭河南岸還能聽見些許廝殺之聲,倒是如今渡過渭河,敵軍大營里的喊殺聲反而停了,只能看見大營被火光照耀得燈火通明。

  夜襲肯定是失敗了,這都不用想。

  曹文詔現在都懷疑,弟弟曹文耀是不是都已經死于夜襲之中。

  是進是退,這顯然是個問題。

  曹文詔并未花太長時間做決斷,畢竟軍隊是明火執仗過來的,他很清楚己方軍隊的動向,已經為元帥軍所知,很難全師退回。

  因此他只能快速調整部署,神光顯營居前,在夜襲中遭遇襲擊的卜應第營居后,以中軍騎兵遮蔽兩翼,這才緩緩向前壓上,小心探尋夜幕中的戰場情況。

  但是…他們沒看屁股。

  在寧夏軍浩浩蕩蕩渡河之后,屁股后頭的寶雞城,又再一次打開了城門。

  被圍在城里的羅汝才都快笑瘋了。

  以前他沒有守城經驗,就算把劉獅子發的守城冊子翻爛,很多該不懂的東西還是不懂。

  就比如開著城門守城這種事,沒守過城、攻過城的人很難理解這樣做的目的。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單是這城門開開關關的事兒,就能讓羅汝才玩出花兒來。

  他的寶雞城,四個城門,過一會就開個門,西門關上就開東門,東門關上就開北門,反正城門一直有一個門開著。

  圍城軍隊也不敢進來,因為進來就得挨揍,外面的城門是開著,可里面還有關著的甕城門呢。

  敵軍從大門進來,放一二百人,城門樓上的千斤閘落下去,甕城墻上四面打放槍炮,進甕城的軍隊就得被干死。

  敵軍不從大門進來更好,方便我守軍出城。

  甕城門都修得跟外門不在一條線上,就比如西門,內門是朝西的,那外門肯定就是朝南或朝北開,外面看不見內城門是開是關。

  這是外甕城的情況。

  如果是內甕城,就要反過來,西城墻的外門朝西開,甕城在里面,內門就要朝南或朝北開。

  都不需要月城,外面就看不見內門的情況。

  外門一直開著,內門一開,守軍就能隨時出城。

  西邊的寧夏軍調動部署,城內的羅汝才看得清清楚楚,他本來就想再嚇唬他們一下。

  眼看著寧夏軍拔營,做出渡河準備,羅汝才沒等友軍給他傳遞消息,就點起一支人馬,到城北做好了出城準備。

  這次帶兵的不是李汝珪。

  一方面李汝珪部徹夜未眠,又經歷數場奔襲戰斗,人力馬力都已疲憊至極,不適合再度出戰。

  另一方面,則是有李汝珪夜殺兩將的成功案例在前,羅汝才麾下軍官都認為寧夏明軍容易對付,各個踴躍請戰。

  情況跟李汝珪出戰時那個準備赴死的樣子,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次領兵的將領,是羅汝才拐著彎兒的表妹夫王國才。

  王國才早在旱災還沒來的時候,就娶了羅戴恩的侄女。

  后來羅汝才起事,他也沒參與,一直到活不下去才投奔了羅汝才,當了個火長,跟著一起到青海。

  在康寧平叛作戰時也算得力,連著升了兩級,當了大隊百總,后來想報功當把總,被羅汝才壓下去了。

  因此一直怨氣很大。

  羅汝才不是什么舉賢避親的英明人物。

  主要是這個表妹夫不聽話。

  他當年給王國才找的去處,是在劉國能當知縣的那個海西縣當鄉官,弄片地養馬放牛。

  到時候在西寧跟他表妹多生娃娃多養娃娃,大富大貴不指望,但要錢有錢、要地有地,日子過得也舒服,回頭等叔父羅戴恩老了,還能有人給養老。

  就這個去處,都是羅汝才看在外甥王龍的面子上,他對那個剛十歲的小外甥很好,早就送進西寧書院讀書習武去了。

  但羅汝才不太瞧得上這個表妹夫,甚至覺得礙事兒。

  親戚關系對人的幫助是有階段性的,羅汝才剛開始搶大戶的時候,那時候多個親戚來抱團取暖,是真正的鼎力相助。

  再一個就是比較好的家境,姻親關系多少籠絡的也都是有本事的人,親族勢力自然也很重要。

  而羅汝才起事、成事之后,王國才這種親戚…完全是拖后腿的。

  論本事,不算出色;論情義,起事最需要用人的時候,你他媽寧可爛在窯洞給主家種地攔羊,也不來幫我搬梯子搶大戶。

  等我成事兒了,給陜北首屈一指的大首領劉承宗牽馬墜鐙了,你過來投奔。

  羅汝才就尋思,你不如死在饑荒里,老子把表妹再嫁給別人。

  你這個狗東西占著我表妹,大事兒辦不了、小事兒辦不好,我還得費勁培養你,給你升官兒。

  違背軍法闖了禍,得老子出頭保你;哪天死戰場上,家里人還得怪我沒保護好你。

  當個百總就夠了,真給你升了把總,那你不得動不動就在老子眼前轉悠,多煩啊!

  當然了,親戚關系通常比普通人更可信。

  可羅汝才待手下歷來寬厚,是很得人心的將領,手下三千多個愿意為他而戰的人,根本不缺這一個啊。

  一樣的晉升機會,給了李汝珪這種外人,人家感恩戴德,面對這種襲擊不知強弱的對手、幾乎赴死的任務,人家要一碗酒就沖上去了。

  如果給了你,你還會因為表妹夫這層關系,覺得是應該的呢。

  但想歸想,真遇上眼下這種,已經證明是容易立功的機會,羅汝才在考慮的時候還是得偏向他。

  畢竟叔叔羅戴恩在邊上勸呀,勸他給個機會,羅汝才也沒辦法一直忤逆。

  何況他就沒有忤逆的意思,站在城門樓上,看著王國才帶四百騎出城,攆著寧夏軍渡河的背影,一臉的躊躇滿志。

  叔叔羅戴恩在身旁叮囑道:“這場仗未必那么容易,你別輕敵。”

  “啊?叔父放心,侄子知道,東邊還有個左良玉呢。”羅汝才笑瞇瞇,心情好的不得了,拍拍手道:“我估摸著,王國才跟寧夏軍交戰,東邊的友軍就也該襲擊左部了,到時候我們殺出去。”

  別人只當他是認為這次襲擊把握很大,可實際上羅曹操已經在心里樂開了花,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他之所以答應王國才,把這次出戰的機會給他,不全是因為叔叔羅戴恩的勸說。

  實在是他在心里盤算過了,讓王國才領兵出戰,確實沒有壞結果。

  贏了不算壞,輸了…輸了那不是更好?

  妹夫死在亂軍之中,這是咱羅參將報效大帥的代價。

  正好請大帥做媒,把妹妹再嫁給別人。

  大元帥家那弟兄仨就不指望了,咱羅將軍長得不英俊,妹妹生得也談不上國色天香,攀附不上。

  最好能嫁給楊承祖,那是親上加親的好兄弟,但楊承祖也是參將,不缺女人;不過小瘸子劉國能、一只手趙可變,都可以考慮一下,也算互為援手。

  實在不行,退一萬步,囊謙知縣那個還了俗討老婆的和尚尕馬咱總配得上,至少往后不愁在康寧府招兵;屯牧營的臺吉們,雖然都是韃子,一個個也是大帥府的伯爵、男爵,倒也不算辱沒。

  不管怎么看,至少不會給自己添麻煩。

  都是好事兒!

  王國才不是傻子,大舅哥不待見自己,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恰恰相反,其實他很聰明,做的都是低風險、低收益,最穩妥的選擇。

  當年羅汝才一個人打光棍,天不怕地不怕,鬧了旱就糾集一群朋友兄弟劫掠大戶攻打土圍。

  他王國才確實有兩膀子力氣,寧可給大戶攔羊混口吃的,也不跟著去拼命。

  拼死了,妻兒咋辦嘛?

  最開始跟著羅汝才拼命的十幾個人,那不也就剩他叔叔羅戴恩、兄弟楊承祖拼出來了?

  后來混不到吃的,投奔大舅哥,為的也是一家人能活下來。

  總干低風險的事兒,確實混不到大富大貴,但可以慢慢熬,熬不出來也沒關系,多少人拼死了都沒熬出大富大貴呢。

  正如他率軍渡河,也沒有一陣風似的沖上去咬曹文詔屁股。

  他率領四個大隊的騎兵,慢慢跟在寧夏軍后面,遠遠看見明軍停駐,他也趕緊停下。

  直到明軍調整陣形,慢慢向前推進,他這才繼續下令尾隨。

  他是不敢像李汝珪那樣,扮作左良玉的人襲殺將領,何況這會兒大軍陣行進,明軍也不會給他襲殺將領的機會。

  他在等,等一個合適的、穩妥的機會。

  很快機會就來了!

  渭河南岸的東部,與對峙良久的張獻忠收到劉承宗的命令,再度向滇兵發起進攻。

  曹文詔也已經發現劉承宗大營南面,軍隊陣型嚴整,兵馬都收攏在戰車之后,只等著他們攻上來。

  但南岸的槍炮聲一響,曹文詔只能堅定信心,下令軍兵向前推進,跟元帥軍硬碰硬地打一場夜戰。

  只不過他沒想到,劉承宗把所有大炮都配屬在南邊高應登的營里,而高應登手下操作火炮的將領,名叫唐通。

  神光顯那個營的兵馬才剛列出戰陣,推著三位佛朗機式大將軍炮進入射程,剛準備下令把火炮按住射擊,就聽見遠處軍陣砰砰兩聲。

  兩顆實心鐵彈就越過一里射程,落在他們軍陣不遠。

  神光顯沒看見炮彈,但老練將領的耳力很好,一聽就知道是大口徑重炮,而且是非佛朗機式的重炮。

  這種重炮的裝填時間極長,足夠他們沖陣拔營了。

  他一看這情況,當即歡呼:“敵軍把炮放了,快,騎兵撞陣,步兵跟進,不給他們重裝的機會!”

  軍陣另一邊,甲兵如林的元帥軍陣前,披赤紅左袒肩戰袍的唐通神色淡然。

  他向口中塞了一根馬肉條,稍作咀嚼,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不屑地輕笑一聲:“就這?”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部將歪梁子和李八兩,下令道:“傳令炮兵,敵騎近百步,把裝散子的大炮都打出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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