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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三汗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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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七年的夏季,處處兵戈的大明,其實是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

  這年三月,沉陽降雨甚多,到了五月,遼河東南的鐵嶺、沉陽、遼陽等地大雨滂沱,奔騰暴注,連下七個晝夜,渾河、太子河、碧流河通通暴漲,幾百里地成了汪洋一片。

  水勢橫流、田地被淹、房屋倒塌、莊稼絕產、人口溺斃,鴨綠江的河水同樣暴漲,沖毀了金國于丁卯之役后設立在義州中江的糧食市場。

  黃臺吉收攏了東北的女真、蒙古、漢人,合族齊稱滿洲,剛剛奠定洪業之基,金國全境就遭受雨水帶來的巨大災害,就連沉陽城墻都被沖塌一角。

  在這個混亂年代,天下就沒有一個地方不為糧食發愁,所有人的決策,都圍繞糧食這一中心;所有人的行為,都被饑餓所驅使。

  其實這些年不論是建州,還是后來的金國,從努爾哈赤到黃臺吉,愛新覺羅家族的處境始終及及可危。

  某種程度上,雄踞東北的黃臺吉,可以跟霸占西北的劉承宗并稱爛地之王…甚至劉承宗的地理環境還稍好點。

  這個年代的東北,跟后世坐擁三大平原的東北在地理環境上可謂天差地別,最基本的,東北沒有水利設施,既不能防汛、也不能防旱。

  東北三大平原,在這個年代還是天下三大沼澤地,人口最密集的遼河兩岸,在這個年代有個名字,叫遼澤。

  正是因為遼澤的存在,金國對大明用兵,向來集中在冬、春兩季,因為這個時間遼澤水量減少,面積收縮、水體封凍,明、金、蒙古三方在冰面上出行不受影響。

  在努爾哈赤時代,新興的建州集團幾乎每年都掙扎在生死線的邊緣;而到了黃臺吉時代,征服朝鮮,通過兄弟之盟打出一條生路,才使得金國有了穩定的糧食供應。

  但今年的澇災,再一次把黃臺吉逼到了絕路上。

  一是因為鴨綠江,二是因為遼河。

  朝鮮人本來就不樂意給金國納糧、賣糧,今年鴨綠江暴漲把義州淹了,正好省了麻煩;而遼河暴漲,則意味著就算大明把山海關打開,金國的八旗兵也過不去。

  老天爺留給黃臺吉的選擇并不多,只剩下一條路,事情也沒什么好議的,各旗之下,諸寨頭目收攏遭災的旗丁,自備兵器向旗主帳下集結,隨即旗主開庫,將私有兵器鎧甲借給諸多頭目,以滿足天聰汗對各部披甲人數目的要求。

  旋即大軍云集沉陽,沿遼河東岸一路浩浩蕩蕩向北開去。

  他們要沿遼河東岸向北,一路走到科爾沁,在科爾沁草原補給物資,再沿著遼河轉向的北岸,直撲漠南。

  這是黃臺吉第二次西征漠南,此次的目標,是徹底征服漠南蒙古,穩固金國在漠南的支配地位,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嘗試突破宣大防線,就食與敵。….

  至于能不能突破宣大防線,黃臺吉和各貝勒、旗主都不在乎,破了就破了,沒破就沒破,只要西征路上沒餓死,打完這仗活著回去,就算一場大賺。

  想到這,沿遼河行走的黃臺吉心頭陰霾被沖散不少,揚鞭指著隨從道:「你回去,告訴義州,今年漲水,但糧不可少,還有凍柿子三萬個,生梨兩萬只,對…還有蜜桔,蜜桔三萬只。」

  黃臺吉最喜歡吃的就是凍柿子,其次是生梨,也就是凍梨的前身。

  至于蜜桔,他不喜歡吃那個,但他家那個傻小子多爾袞愛吃。

  多爾袞是黃臺吉的弟弟,但歲數比黃臺吉的兒子豪格還小三歲,在黃臺吉眼中,那完全就是個孩子。

  拖到冬天,有了朝鮮運來的糧,金國又能熬過一年。

活在這世上,誰還不是熬過一年算一年呢,反正黃臺吉覺得,他應該比紫禁城里那個大侄  兒能熬。

  畢竟關外發大水,關內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

  關內的情況確實沒比關外好多少,就連關外,這一年遭災的都不僅僅沉陽。

  漠北同樣遭受了勐烈的自然災害,去年冬季的漠北格外寒冷,人們還沒從牲畜倒斃的悲痛中走出來,旱災又再度光顧了這片貧瘠的土地。

  蒙古高原上粗放的農業被旱災摧毀殆盡,為應對這樣的災難,居住在漠北的喀爾喀三部終于召開了忽里臺大會。

  喀爾喀已經很久沒有召開忽里臺大會了,諸部的游牧路線往年都由各自首領直接指派,如今擱置數年的大會重新召開,有人歡喜有人愁。

  漠北蒙古貴族成百上千,當中的有識之士明白,阿巴岱汗時期幾乎被凝聚成一個統一汗國的喀爾喀,已成水中之月,三汗鼎立被擺在明面上,喀爾喀的大分裂,已成定局。

  忽里臺大會只議了三件事,一是袞布繼位稱汗,二是應對災害,三是牧地劃分。

  袞布稱汗很容易,他是阿巴岱汗的繼承人,除了碩壘,喀爾喀右翼全體、左翼的大多數貴族都支持袞布稱汗。

  但問題出在左翼能出動兵力十一萬,碩壘一個人直轄七萬。

  右翼能出動兵力八萬,但右翼支持袞布稱汗,是因為右翼首領素巴第,早在袞布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被喀爾喀全體貴族推舉為札薩克圖汗。

  這個汗號,直譯是有統治權的汗,實際上的意思類似于攝政王,所以右翼貴族們為袞布稱汗,能做出除了幫助之外的一切支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人家有自己的汗。

  至于碩壘,碩壘根本不在乎袞布稱汗不稱汗,他有自己要操心的事兒。

  就在兩年前,碩壘的直轄兵力還只有四萬,當然四萬兵力也已經很多了,足夠讓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碩壘雄踞漠北。

  他的地盤東到額爾古納河,跟金國接壤;南界與察哈爾比鄰,同時碩壘雖然不尊奉大汗的命令,但他還有個身份是林丹汗的連襟。….

  這種地理位置和這種身份,決定了在金國與察哈爾的戰爭里,隨著漠南汗庭節節敗退,許多不愿追隨金國的部落,都加入碩壘旗下。

  像烏珠穆沁、蘇尼特、浩齊特等原屬于林丹汗的諸部貴族,都先后率領部眾抵達漠北,請求碩壘的庇護。

  這也造成碩壘近幾年地盤變得空前龐大,勢力也越發雄厚。

  盡管碩壘身處漠北,但他眼里根本就沒有喀爾喀另外兩個汗,他的是天下,蒙古人的天下。

  因為漠南正爆發一場隨戰爭興起的饕餮盛宴,第一個覆滅的是占據呼和浩特歸化城的大明金國順義王,也就是土默特部,他們被林丹汗的西征打敗。

  同時林丹汗的漠南汗庭也被女真金國擊敗,遠走青海,在這過程中整個漠南的蒙古勢力一分為三。

  一部份膽小鼠輩被金國天聰汗招降吸納,另一部份不服林丹汗的逃到漠北成了碩壘的部下,最后一群堅韌之人跟著林丹汗涌入青海,被契丹汗吃干抹凈。

  這是蒙古人的空前危機,東邊一個女真汗、西邊一個漢人汗,全他媽是偽汗,蒙古人的命運必須握在蒙古人自己手中——當然,這話不是碩壘說的。

  是他手下的那幫察哈爾遺老遺少說的。

  這幫人吶,過去在察哈爾就是誰都不服的刺頭兒,既看不慣倒行逆施的蒙古大汗,也不服南征北討的女真大汗,更別說西邊那個素未謀面的漢人大汗了。

  所以他們跑到漠北,找上了比他們還刺頭兒的碩壘。

  碩壘什么人物?含著金鑰匙出生,在漠北待了半輩子,自視甚高,內心給天下英雄排位,過去自認天下第一,如今委屈了…天下第二。

  早前嘛,碩壘天下第一,林丹大汗天下第二;如今林丹大汗墳頭兒長草了,碩壘便追封連襟做天下第一,自愿屈居第二。

  死人嘛,能抬多高就抬多高,沒壞處。

  草原上最重要的是啥?是草,碩壘能把草場分給從汗庭來的流亡貴族,這些人也投桃報李,一個個搶著給碩壘勸進。

  說來也怪,過去林丹汗還在的時候,這些貴族都是唱反調的搗蛋鬼,如今林丹汗在青海駕崩的消息傳到漠北,他們反倒統統變成遺老遺少了,到處宣揚碩壘對大汗賓天的悲傷。

  他們說大元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稱汗的不是血統古怪的外族,就是沒有真才實學的草包,蒙古人的命運必須握在蒙古人自己手中,因此我們擁戴濟農做賢明之汗,也就是車臣汗。

  屬于是黃袍加身了。

  這種情況下,喀爾喀貴族會盟當日,碩壘毫不猶豫地就支持袞布稱土謝圖汗,愿意稱汗就稱唄,這個汗的意思是可以依靠的汗,反正也沒人會去依靠他。

  當然三汗并立這種事,對喀爾喀貴族們其實也不算什么,他們早就習慣在這種格局下過日子了,通過會盟確立下來,也無非是名正言順而已。….

  會盟更重要的議題,還是三汗攜手,渡過如今喀爾喀面臨的危機。

  危機主要有兩個,短期危機是解決糧食不足、部眾窮困的問題;長期危機,則是面臨岱青契丹汗和后金天聰汗的擴張,喀爾喀如何保持獨立。

  對于前者,三汗意見不一,西邊的素巴第建議向劉承宗再次進貢,并向其尋求幫助,袞布和碩壘不愿進貢;東邊的碩壘則建議向黃臺吉進貢,并向其尋求幫助,袞布和素巴第也一樣不愿進貢。

  進貢也好、求助也罷,在他們看來都不是臣服,何況漠北所在的位置決定了,即便臣服,劉承宗和黃臺吉也管不到他們。

  而袞布的想法是依靠自身力量解決問題,即漠北三部繼續向北擴張——碩壘和素巴第都覺得袞布腦子壞了,北邊冷的雞毛都沒有,還他媽往北走?

  眼看著三汗要吵起來,貴族們干脆決定先跳過這個問題,直接聊第二個。

  在這件事上,三汗難得達成共識,不論內部的情況變成什么樣,在對待外部敵人上,三部必須達成統一。

  說到底,素巴第和碩壘互相不同意對方給金國和元帥府進貢的原因就在這,他們倆互相信不過,萬一對方把關系處得太近,直接倒戈,誰都沒辦法獨立面對金國或元帥府。

  就在這時候,素巴第道:「既然糧食的事誰都沒辦法,不如去找大明皇上,碩壘手里有南國皇上給元帥府的互市貢書,四十九萬兩,我們去賣馬。」

  碩壘本來都情緒穩定了,一聽這話差點急得跳起來…倒不是怪素巴第,只不過他提出這個互市貢書,最近已經變成碩壘的心腹大患了。

  碩壘的五兒子叫巴布,去年跟素巴第一道去元帥府表達友好,被劉承宗封了個寧遠校尉,負責貢市。

  他是實在想不通,不知道究竟該說劉承宗的人格魅力大,還是自己的兒子有點傻,巴布從青海回來,像被慣了迷魂湯,滿腦子都是劉承宗的好話和黃臺吉的壞話。

  其實原因很簡單,巴布逛了逛熱火朝天的俱爾灣市場,琳瑯滿目的貨物,在漠北可見不到,因此他向元帥府支了兩年俸祿,領到四百八十兩獅子票,買了好幾車東西回漠北。

  用這四百八十兩,他給自己身邊十名達爾漢換了嶄新的布面甲、缽胃、腰刀、騎矛和弓箭,還給自己買了頂尖工匠打制的金銀飾品、裘袍綢衫。

雖然漠北苦寒,但巴布父可敵國,不是窮鬼,四百八十兩毛票子收買不了他…真正收買他的是知道俱爾灣物價之后,想起劉承宗  給他的市賞貢書,每年,價值四十九萬兩白銀的市賞貢書。

  這意味著每年可以武裝一萬軍隊的嶄新裝備。

  就沖這個,巴布認為那個青海的劉承宗叔叔,可太看重漠北三部了。

  但碩壘根本不會這樣想,他擰著眉頭道:「素巴第,你來的時候腦袋被馬踢了?大明皇帝的市賞如果真是個好東西,我們與那劉承宗非親非故,他會把這東西給我兒子?他應該把好東西留給他兒子!」

  素巴第根本不在乎碩壘的嘲諷,他拍手道:「你這算問對人了,劉承宗沒兒子,所以把好東西給了你兒子。」

  「我說的是兒子的事嗎?我管他有沒有兒子。」

  碩壘道:「眼下漠南分崩離析,黃臺吉的攻略方向就是漠南蒙古,此時染指大明的貢市,無異于火中取粟!這個道理你札薩克圖汗不明白?還是說你希望我跟金國開戰?」

  素巴第笑了笑,隨后才兩手撐著帳中矮幾,雙眼直勾勾看著碩壘。

  「我明不明白,都不能趕走天災,我等三部秋冬無糧可用,要死多少人?與其餓死,不如三部聯兵下漠南,到殺胡口去看一看。」

奪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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