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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驅趕潰兵

  國師汗沒閑著,或者說他沒想閑著。

  當抬槍戰車沖進戰場,國師汗并不像他的六兒子一樣驚駭。

  衛拉特身處大明和奧斯曼中間,王公貴族幾乎人人見多識廣,但也普遍沒啥文化。

  國師汗圖魯拜琥就是衛拉特王公里少有的文化人,他知道這不是新東西。

  早在宋朝,軍隊就使用過這種戰車和火槍的搭配,雖說當時的管狀火器威力不足,但大體上的意義是一樣的。

  何況這并非孤例,就在衛拉特北邊的俄國人,也使用這種搭配,俄國人甚至把火槍擱在獨木舟上,從河里駕船沖擊。

  固守待援的車陣讓人討厭,絕大多數戰斗都需要把其圍困至斷水斷糧才能取勝,但動起來的戰車并不可怕。

  只要騎兵夠多,戰車就不是威脅。

  因為抬槍車看著嚇人、射程遠、威力大,但短板也非常明顯車身裝甲很足,但那臺兩馬力的八蹄發動機缺少防護。

  只需騎兵追去射上幾箭,功率就先升后降直至趴窩。

  所以國師汗一點兒都不著急,他希望鼓勵敵將做出更多的動作,人的動作多了就一定會犯錯,打仗,在他看來打得就是看誰犯的錯多。

  但南營因這百十輛戰車被擊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死人了軍陣松動,不至于潰退啊。

  就算陣前一半士兵被火槍射翻,主帥只需要從后面派幾隊人先頂上去,再把受傷的隊伍撤下來就可以了。

  就這么簡單一個事,怎么會出現大規模潰退呢?

  盡管潰退已經發生,久經沙場的國師汗還是沒有慌,和碩特部不怕潰退,是他的看家本領。

  在國師汗漫長的戎馬生涯里,不論敵我,都讓他見證了不止一次潰退潰敗,對久經沙場的老將來說,勝敗確實只是兵家常事,不應羞于啟齒。

  戰爭沒有百分百取勝的規則,卻又有難以言明的規律可循,因為戰敗的代價太大、戰勝的變數太多,以至于經驗很難得到歸納。

  戰敗各有原因,但勝利毫無疑問均是無限接近戰爭規律所取得。

  不要說南營潰軍身后有敵軍戰車追逐、側翼有敵軍騎兵沖撞,就算沒有這些敵人,緊張情緒下的一聲叫喊、甚至一個人的擅自脫隊,都有可能演變成潰敗。

  就比如一顆炮彈落入元帥府陣中,隨后有人高喊大元帥死了,這數千精銳之師就會蜂擁奔逃,哪怕劉承宗活蹦亂跳,他的嗓音都無法阻止別人逃竄。

  在當今技術條件下,這種潰敗是人力所不能阻止的,但當時代變化技術進步,這個問題又會變得非常容易解決,只需要每個連隊配上一臺步話機,別人說大元帥死了,劉獅子在步話機里說你放屁。

  人不需要有任何變化,問題迎刃而解。

  而在國師汗所擁有的技術和智慧,對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法是預算,在戰爭開始前預算到自己的軍隊會潰退。

  潰退不可怕,潰退還能重整,可怕的是潰散。

  潰散之后一盤散沙的軍隊被敵人分割包圍以至殲滅,再無重整之機。

  所以早在和碩特大軍還未西渡黃河的開戰之前,他就已經為各部脫節并失去指揮后,該去的地方做了安排。

  和碩特所有百將以上軍官都知道,他們預先決定的撤退方向,即黃河東岸。

  被擊散的軍隊,將會重整后據守黃河形成第二道防線。

  偏偏,馬科所率五百余漢軍騎兵在潰退中發動進攻,最可氣的這幫人剛才還在南邊,突然就跑到東邊了,向西猛然突擊扎進多爾濟數千兵將潰退的大縱隊里,一時間槍刺如飛,把陣線斷成幾節。

  圖魯拜琥坐不住了,他發現隨著南營被擊潰,那支騎兵的策略是將南營五千余潰軍從戰場南側向西驅逐。

  一旦敵騎完成這一意圖,南營被逐出戰場的那一刻,就是他失去戰場主動權的開始。

  這時候還沒有主動權這個詞,但先機的意思一樣,搶占先機奪取的其實不僅僅是地利,而是主動權。

  這也是一種勢,簡單來說,戰役主動權包括三個問題,何時?何處?何法?

  掌握主動權,意味著想什么時候打就什么時候打,想在哪打在哪兒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丟失主動權,對國師汗而言無異于坐以待斃。

  所以一支千騎規模的馬隊被國師汗派了出去,沿壕溝邊緣從東向西南行進,試圖協助被鑿穿的南營挽回頹勢、驅逐漢軍馬隊。

  但他們才過半,側翼便突兀地響起一片炮聲。

  那是劉獅子在車營東南角布下的十六位獅子炮,如果說馬科的對手是和碩特南營軍隊,那么劉獅子的目標始終都是和碩特東營。

  因為他知道,那里是這支龐大敵軍的指揮中樞與主力所在。

  倒不是說他看見了什么,戰場上的風沙遮蔽視野,讓他即使捧著望遠鏡也無法看清二里外的情況,不過這事也無需太多考慮,基本上是常識。

  指揮中樞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防守嚴密,而且便于聯系戰場上各陣軍隊,因此通常會在陣線中心。

  劍走偏鋒的將領確實有,但不多。

  這早早準備好的十六門獅子炮,每門都依照此前他的命令,裝填散子,就等東營敵軍馳援南面了。

  他們使用的是八十顆裝的三錢散子,全彈重一斤半,需雙倍裝藥才能讓有效射程提升至一百五十步。

  但東營援軍的行軍路線就在他們的有效射程邊緣。

  偏偏和碩特軍隊對火炮缺少認識,王公貴族們知道火炮,但是對火炮的了解也僅限于見過一些管子,或者看見過繳獲的俄國佛朗機。

  除此之外,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對火炮的認識都來自這場戰斗…殺不死幾個人,但射程很遠。

  因此這些奔馳的騎兵認為,一百五十步是很安全的距離,火槍、火箭、弓箭都對他們無可奈何。

  而火炮,又難以在他們跑走前瞄準他們。

  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頃刻間,一千二百多顆小彈丸穿透火光硝煙飛躍戰場,攔腰在奔馳的騎兵大縱隊間打出彌漫血霧,頓時人仰馬翻,整個千人隊被炮子遲滯,擁堵在戰場邊緣。

  受驚的傷馬人立而起四處亂竄,搖動大腦袋互相撞擊,四蹄大張踐踏落馬傷兵,讓先前還耀武揚威的健兵銳卒哀鴻遍野。

  這一幕令國師汗目眥欲裂,險些將掌中早已裂開的望遠鏡攥碎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車營東南角一陣硝煙,火光里噴出的彈子就像一片飛蝗籠罩了他的馳援馬隊,只是一下,就幾乎有半個百人隊的士兵沒了,被打死打傷的戰馬更是不計其數。

  若擱在整場戰斗中,這點傷亡自然不足掛齒,可這是一瞬間,一瞬間半隊人被散子掃沒了,令國師汗膽寒不已。

  好在那支馬隊經過最初遭受炮擊的慌亂,人們本能地撤出射程,離車營軍陣跑得越遠越好,直至向南撤出一里有余,這才重整隊形,繼續向馬科部沖殺的煙塵追擊過去。

  之所以是煙塵,是因為主戰場上雙方將帥都看不見馬科了,他率部鑿擊南營敵軍,隨后雙方你追我躲,已經跑出兩軍所能看見的范圍。

  就在這時,劉承宗的車營西側響起示警的號炮聲,越過如林槍矛,劉獅子通過西邊招展的軍旗看出,有一支一千到三千規模的敵軍正從西邊接近自己。

  緊隨其后又是兩聲號炮,敵軍已至一里之內。

  他還沒從成功埋伏火炮的喜悅中抽離,心便猛地提了起來,一時間與其說是對敵軍即將沖擊軍陣的擔心,倒不如說是憂慮西邊魏遷兒乃至楊耀部的安全。

  按理說,西面不應當出現敵軍,至少不應該出現的這么快。

  但敵人沒給他考慮的機會,片刻之后,翻身上馬的劉承宗已經能看見那支在路上浩浩蕩蕩分成三股朝他沖擊而來的馬隊了。

  說實話在這個瞬間,劉承宗很難確定敵軍究竟是想要沖擊還是沖撞。

  說是沖撞,左右兩翼的騎兵看樣子都打算就近騎射沖擊;可說是沖擊,中間五六百騎又挺著長矛組成了十幾個沖撞陣型。

  但劉獅子能確定一件事,這股大概總兵力在一千五六的蒙古馬隊來得很急,在浩浩蕩蕩的揚塵下,那些戰馬甩著大腦袋吐著白沫就過來了,顯然時局沒有給他們觀察戰場的機會。

  否則哪里有人…會用馬隊硬沖車營呢?

  因為這幫人不但沒觀察到這里的漢軍兵陣是車營,甚至連陣線外百步那一圈高低不平的壕溝都沒看見。

  甚至令人懷疑,這幫人是干嘛來了?

  浩浩蕩蕩的沖過來,臨近壕溝十余步前隊不約而同開始減速,不明所以的后隊還在朝前沖,頓時前面的停、后面的擠,直把剛使了吃奶力氣勒住戰馬的前隊推進壕溝里。

  人仰馬翻。

  但敵人沖鋒的意志無比堅決,眼看倒下的袍澤與戰馬把壕溝填平,后面的馬隊直接毫不猶豫地踩踏而過。

  劉獅子目瞪口呆,領兵轉戰西北西南這四年,他自認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么莽的敵人!

  “這,這他媽一群什么東西?”

  一門灌散子的獅子炮從車營西北率先放響,十余騎就地撲倒,卻難止騎兵沖勢;另一門獅子炮緊隨其后,同樣無濟于事。

  旋即上百桿抬槍輪射放響,交替不斷的銃聲仿佛在陣前點燃了放大的爆竹,砰砰聲不絕于耳,巨大鉛彈穿人洞馬,更多的重銃緊隨其后,以排射阻攔敵軍。

  前隊的沖勢似乎被扼住了,但只是片刻,后隊再度前仆后繼地沖上來,根本不給元帥府士兵重新裝彈的時間。

  一時間潑灑的箭雨如蝗,左右翼兩個被鉛彈打殘的馬隊結環陣放箭沖擊,中間二三百騎直朝車陣沖至數十步,發現面前是相連戰車,這才止住沖勢,在戰場中間散開呈現非常茫然的模樣。

  僅僅片刻,他們就毅然決然地翻身下馬,蒙住馬眼驅趕戰馬向車陣沖來。

  西面壓陣的賀虎臣緊張到了極點,抽出腰間戰劍,高喊著讓軍士們穩住陣腳迎接沖撞。

  賀贊甚至提著長刀帶一隊人站在矛手身后,隨時準備越過車陣進行反沖鋒。

  下一刻,車馬相撞,十余匹戰馬馳騁著撞在車陣西面正中,被數桿長矛貫穿,四五輛相連勒勒車也被慣性撞開,沙袋被沖得高高飛起,灑著漫天黃沙砸落在地。

  下馬的蒙古兵部分隔戰車扯弓放箭,更多人持短兵沿缺口沖入陣地,同元帥府漢軍展開短兵相接。

  直到這時,劉承宗才知道這些‘悍不畏死’的敵軍為何像瘋了一樣,他在馬背上揚著手臂指向遠方,那里揚起更加厚重的煙塵。

  煙塵之下,是快馬輕刀軟弓長箭的邊軍馬隊大包圍圈。

  陣中飄揚赤底劉字大旗,正中間是左光先率領的千余騎兵組成鋒陣,魏遷兒的馬隊則稍稍落后,以幾十個沖擊小隊,鋪開了浩浩蕩蕩組成卻月陣型,向這支敵軍身后馳騁而來。

  看見那些飄揚的大旗,劉承宗心中了然,所有疑惑都解開了。

  這些發了瘋撞擊他軍陣背面的,是一支被圍追堵截無路可逃的敵軍…他們唯一的存活機會,就是鑿穿自己的陣線,同主力軍匯合。

  “不對!”

  劉承宗剛這么想,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判斷。

  這支被擊潰后匆忙集結的散兵游勇不可能鑿穿自己的軍陣,但喧天動地的喊殺聲不會被戰場上任何人忽略,東面敵軍主力斷然不會無動于衷。

  如果是他,哪怕看不到西邊的情況,也會同時發兵三面齊攻,驟然間以多倍兵力發起狠攻,才是致勝之道。

  想到這,他擰眉對左右道:“打旗吹角,告訴東、北兩面,防備沖擊準備御敵!”

  軍旗搖擺、軍樂齊鳴,漫天此起彼伏的角聲里,車營守軍拉開架勢,一列列士兵端著裝填好的火器架設戰車之上,槍矛如林在戰車后來回調動。

  與此同時,敵軍同樣像得到召喚的烏云,在泛音與鼓角聲中,有兩支馬隊向西、南兩面繞行,這次他們學乖了,不敢再靠近車營五百步內。

  東北兩面的敵軍主力也快速集結出步騎軍陣,邁著堅定步伐向車營壓了上來。

  ------題外話------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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