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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責任

  戰馬在悲鳴。

  獅子營前線長桿盡折,軍士拼死抵抗,也不過稍作阻攔。

  很快,身臨前線的左哨長高顯,掄著金瓜砸趴一匹戰馬,隨即被其后馬兵撞到一旁,沒等他爬起來,就被部下拽走,缺口隨之擴大。

  關寧騎兵提韁越過馬尸,魚貫奔入陣中,奔殺不停,在側面擴大戰果,直至狠狠撞在第二堵墻上。

  第二堵墻,是韓家兄弟所率親兵。

  沖鋒在前的曹文詔受強弓齊射,戰馬倒斃,其后馬兵擔心踩踏主將,沖擊速度稍稍放緩。

  而此時劉承宗已提刀上馬,空心陣中土山旌旗招展,使獅子營左右兩翼軍士趁此時機整隊轉向內側,對其形成夾擊之勢。

  待曹文詔換馬再乘,眼看攻勢受挫,催馬提矛直指劉承宗,想以精兵馳突取了他的首級,以期破陣。

  奈何韓世盤等人持弓在側,再一次射來箭矢,饒是情急之下以長矛打落數箭,卻也只堪堪護住戰馬,數支箭矢釘穿鎧甲,扎得肉疼。

  曹變蛟見叔叔中箭,忙沖至最前,對他急道:“將軍,沖不動中軍,不如切削!”

  所謂切削,也是騎兵沖擊的一種戰法,同樣是從軍陣穿過,但不從正中間擊穿,而自側翼一角,視戰力強弱,自側翼突出,將之與主力分割。

  就像從豆腐上切下一塊邊角。

  被分割的部隊會很快崩潰,在遇到堅強抵抗時,完成戰術動作的難度也比橫穿敵陣小得多。

  曹文詔從善如流,以曹變蛟為先鋒,高呼吶喊帶馬隊向左橫沖直撞而去。

  劉承宗長刀拄地,向土山旗手喊道:“右翼馬隊攔截!”

  陣中陣外,已經打亂了。

  關寧軍雖沖破陣線,但不能擴大戰果,中軍仍有精銳阻攔,以至于早前避讓戰馬騎兵的獅子營軍士被軍官重新歸攏。

  但前陣軍旗倒地,軍官負傷,指揮混亂不可避免,只能任由下級軍官自行發揮。

  雖說這正是獅子營的長處,反正整個獅子營,本來也不存在合格將校,反倒都是主動性強到離譜的下級軍官。

  沒點主動性,怎么做叛軍?

  一時間雙方在軍陣缺口打做一團,一隊隊沒有上級軍官指揮的獅子營戰輔兵漸漸收縮。

  各隊之間先出現涇渭分明的缺口,不斷有關寧騎兵在缺口中奔馳突擊,人喊馬嘶,槍矛飛刺,不乏下馬的關寧兵相互結陣,保護馳擊通道。

  而在軍陣外側,也同樣有尚未沖入陣中的馬兵向周圍沖擊、擠壓,并伴隨下馬步射,不斷于外圍給予軍陣壓力,使缺口處獅子營兵腹背受敵。

  左哨隊長練大器的頭盔已經不知道飛去哪里,頭上只剩發巾鑲嵌的鐵片,率領部下在陣中死死頂住關寧軍的進攻。

  他又開始頭疼了。

  額頭那塊鐵片,是劉承宗對他在黃龍山一戰表現英勇的賞賜。

  那場戰斗他奉命追隨高顯攻山,被寧夏兵射中額頭,僥幸撿了條命,落下猛烈搏斗就會頭疼的病根。

  外號泥人的炮哨隊長黃勝宵同樣在戰場前線,曹文詔從他的隊伍破陣,把他隊下士兵打成兩半,有十幾個人被分割到戰場另一邊。

  麾下二十余名鳥銃手依然死守陣線,保護手中僅剩最后一門獅子炮,向奔馳馬隊展開輪射。

  剩下三門火炮依然還在,只是炮位所處位置已不能對關寧軍造成威脅,但炮不行,炮兵還可以。

  幾個炮兵提著被裹在織物里的炮彈,有機會就朝奔馳的馬頭丟過去砸。

  戰果不戰果的,反正他們得做點事。

  但小范圍奮勇作戰,無法彌補大面積失去組織后的自保情緒。

  前線軍陣的缺口,慢慢如蛛網般向四周破裂。

  對深陷亂戰之中的關寧兵來說,這意味著他們在周圍看見越來越多熟悉的面孔。

  這是敵軍即將潰散的先兆,每個人都振奮不已。

  不時有人翻身下馬,自馬背抽出短兵投入近身格斗的拼殺,步步向前,爭出一條可供更多騎兵通過的道路。

  劉承宗的軍陣已完全變形,空心方陣的左右翼向中間擠壓,后隊則補充至中間,從他身側撲向試圖通過的關寧軍,阻擋敵騎穿陣而出。

  更遠處的橋上,鐘虎正率領部下向前增援。

  韓世盤扯滿強弓,把破甲箭扎在一名敵騎胸口,抽出雁翎刀轉頭叫道:“大帥,我沒箭了!”

  “支援來了,先讓后陣頂上去。”

  劉承宗也沒箭了,自詡獅子營武力天花板的他,本想上去拼斗一下,但部下都沒給他機會,只能在后邊放箭了。

  但對付這樣鎧甲齊備而且偏重的對手,他的戰績并不理想。

  砰地一聲銃響,耳邊飄起一陣硝煙。

  反倒是在他身邊的樊三郎,這小東西帶了五六個親兵,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個個端著手銃,還指揮起來了:“不中不放!”

  尺長的管子并不比三眼銃短,盡管打到現在她才放出五銃,卻已經把三騎打落馬下。

  打傷的人比劉承宗還多,他只射中一人臉面,直接使其跌落馬下,而命中其他位置,箭簇常常會在破甲后被卡住,無法造成致命傷。

  一連好幾次,敵人都帶著他的箭跑了。

  火器就不一樣了,合適的距離里,命中未必能把人打死,卻足夠讓人失去戰斗力跌落馬下。

  就在此時,劉承宗看見敵軍后陣騷亂,側翼的部下們也都振奮起來。

  陣外,馬蹄如雨。

  楊耀率前哨馬兵襲擊敵后,劉承宗登高望去,不禁大悅——前哨馬兵居然把一伙四百多人的關寧軍趕跑了。

  那些人正夾著尾巴向東逃竄,漸漸遠離戰場。

  楊耀隨后把數百名還未來得及攻入陣中的關寧軍圍住,與其廝殺。

  一時間陣中早前還受到振奮的關寧軍士氣大敗,那些下馬的軍士也不敢四處突擊,轉而收縮陣型。

  不過在另一邊,獅子營的變陣,給曹變蛟穿陣而出創造出有利條件,讓其憑借悍勇叫喊著沖撞出一條路來,引上百騎魚貫而出。

  但其他人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高應登幾乎和上次一樣勇猛。

  上次是指賀虎臣。

  騎兵在兵陣中穿行不易,關寧軍尚且有曹變蛟沖出的道路,高應登叫喊著驅趕步兵隊,也無法依照命令完成攔截,最后干脆換了個方向,直接奔向隊伍正中。

  但這樣一來他比別人快,部下還沒跟上,他都快撞到敵騎臉上了。

  他心想,這要是沖上去,打,肯定打不過,弄不好得被俘虜。

  當下騎著馬過去,就在敵騎要與他搏斗時,這家伙對著旁邊步兵隊喊了一聲“接住我!”,就跳馬了。

  誰接啊?連人帶甲二百多斤,哪個接得住?全散開了。

  結果高應登在友軍陣型里扎了個猛子,摔得七葷八素。

  倒是高應登的戰馬比他厲害得多,和關寧軍一員小將的坐騎撞在一起,橫攔住奔馳的馬隊。

  曹文詔就在被攔住的隊伍里。

  他眼看馬隊被環圍而上的獅子營步騎分隔,急在心頭,橫矛蕩開面前戳來幾支矛頭,環顧戰場,再一次看見土山之下調兵遣將的劉承宗。

  曹文詔當即調轉馬頭,率領關寧馬隊在陣中橫沖直撞,挺矛朝中軍殺去。

  曹變蛟剛殺至陣外,原本想圍繞軍陣環奔至正面沖擊楊耀,為更多關寧軍解圍,卻不料轉過頭發現僅有二百余騎沖出陣中,敵軍陣線正逐漸閉合。

  急得他踩著馬背站起身來,卻見叔叔竟率軍沖擊賊兵中軍,一時間心中大急,催馬要帶隊再殺進陣去。

  不料軍陣外圍突然一炮打來,驚了他的戰馬,帶著他向遠處奔,馬隊也跟著向周遭散開。

  劉承宗壓根沒顧上曹文詔,他忙著讓前線士兵配合楊耀,把圍住的敵軍擊潰,已經有人放下兵器開始投降了。

  突然聽樊三郎報道:“大帥,有人沖來了!”

  轉過頭,就見橫在陣中關寧軍馬兵像條長蛇,被蛇頭帶著曲轉回來,其隊伍最前是一中年武將,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挺矛奔來。

  劉獅子虎著臉一擰脖子,提刀就迎著走:“是覺得我手無縛雞之力?兩次了!”

  這人他見過,剛破陣就想帶著馬兵沖自己,仗鎧甲厚實吃了好幾箭才斜刺沖走了,這會被高應登的隊伍阻攔,又帶馬兵來沖自己。

  劉承宗走,韓世盤等人各自提了兵器護在左右,鐘豹在周圍朝哥哥的部下喊:“保護將軍,列陣!”

  就聽沖鋒那人身邊的關寧兵都滿口遼陽話喊將軍什么的,跟著轉頭沖。

  劉承宗樂了,揚臂指著道:“三郎,就朝他打。”

  又高呼道:“曹文詔在那!”

  隨他一聲高呼,周遭一陣令人牙酸的拉弓聲,一片箭雨朝奔馳騎兵攢射而去。

  曹文詔這會兒胸前插了好幾支箭,就這都已經是沖鋒途中拔掉幾支了。

  他身側還有兩騎,三騎并排,為他擋住左右敵軍。

  看見敵軍拉弓,他便把頭低下,全仗鎧甲,對射來箭矢不閃不避,一桿長矛運轉如風,只管撥開身前刺向戰馬的兵器、刺擊擋路之敵。

  只差四十步,再有四十步,他就能直取賊首!

  就在這時,正前方火光閃爍,令他心頭警兆大生,連忙緊勒韁繩。

  一時間戰馬吃痛揚起前蹄,后蹄因慣性還向前蹬著,眼看戰馬就要摔倒,只聽噗噗幾聲,戰馬身子猛地朝前一躥,歪斜倒地,卷著塵土向前滑出兩步。

  戰馬的胸口脖頸被打出數個血洞,掙扎著難以起身,四蹄在地上亂蹬,艱難揚脖無法起身,只能發出響亮悲嘶。

  曹文詔在戰馬中彈瞬間便本能地跳了下去,倒沒讓戰馬壓斷腿,只是丟了長桿,身側馬兵剎不住從他周圍紛踏而過,一時間只顧狼狽躲避馬蹄。

  奔踏馬隊再次受阻,眨眼周圍兵陣便合圍上來,與護在他周圍的馬兵連番交戰。

  就在這時,其麾下將校平安丟了戰矛,在奔馳中下馬,拽著馬鞍連跳帶跑,控制戰馬朝他跑來,高叫道:“將軍快上馬!”

  說罷撒了馬鞍,在兵陣中翻滾卸力,剛剛穩住身體,抬頭卻見自己滾進了敵軍隊中,剛自腰間抽刀半寸,就被人持金瓜重重敲在缽胄,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劉承宗在不遠處看見這一幕,眼看打掉一匹馬,手下居然又給曹文詔送去一匹,心頭火起!

  他從部下手中搶來一桿長矛,撐在地上抬腿踹斷,反握斷矛高叫向前跑去:“都給我閃開!”

  說罷人已跑出七八步,再奔出幾步,直至身前兵陣來不及讓開,這才憋得臉面通紅,使足了力氣,將斷矛朝曹文詔猛地擲出。

  十余步,轉瞬即至,斷矛橫穿馬頸,另一頭甚至刺在翻身上馬的曹文詔腿部,可惜被甲裙擋住。

  但直來直去的斷矛不比會翻滾變形的鉛彈,戰馬沒死,竟帶著曹文詔瘋了般地向前奔來。

  不斷歪頭吐血沫子的氣勢把劉承宗嚇一跳,尋思這馬是要報仇還是咋的?

  直至撞入人群,戰馬沒了力氣,才轟然倒地。

  曹文詔幾乎被瘋馬送進兵陣,即便如此,仍不束手就擒,不知從哪撿了只握刀斷手,仰仗堅甲負隅頑抗。

  直至韓家兄弟等人一擁而上,這才把他擒住。

  也不知是誰先大喊一聲:“曹文詔被捉了!”,旋即這話便響徹戰場,不過數息之間,又被改成了:“曹文詔被捉,束手就擒,饒你們不死!”

  片刻之后,大片關寧軍放下兵器,仍有不少人要抵抗到底,甚至還有數十人在主將被擒后,仍結隊殺出去的。

  戰斗已至尾聲,劉承宗沒管那幾十個跑出去的。

  在他看來,這就是曹文詔帶兵殺降的‘好處’,辦多了虧心事,這幫人打了敗仗也不敢投降。

  不過片刻,在山呼萬歲的聲音里,曹文詔被綁著押上前來,稍后部下又送來個尚在昏迷中的平安,韓世盤說那也是個將軍。

  “曹文詔,我聽說你在山西對饑民俘虜,都是直接殺了,有這回事么?”

  曹文詔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個大同老西兒,裝什么遼東人,聽不懂陜西話?”

  曹文詔深吸口氣,咬牙切齒:“你招安了,為何攻我?”

  “為啥打你。”劉承宗哼出一聲:“你就不該來這!”

  “我沒糧了。”

  “你現在知道沒糧沒辦法了?那被你殺的饑民、邊兵,哪個不是沒糧沒辦法,我說的不是來平涼。”

  劉承宗在土山下轉了半圈,戰斗已經基本結束,投降的關寧兵被解除兵器鎧甲,押到后邊看著,承運的輜重兵已經上前運送傷兵。

  東邊仍有一支二百多人的關寧兵遠遠吊著,既不敢上前,也不想離開。

  楊耀正率手下遠遠防備著他們突襲。

  劉承宗叫住幾個押送俘虜的部下,對俘虜道:“你們去個人,跟外邊的將領說,要么現在就滾蛋,若想要曹文詔,就自己帶著兵器鎧甲戰馬全部送來。”

  關寧軍很難辦,若換支部隊做了和曹文詔一樣的事,劉承宗能給他們放血把涇河染紅。

  尤其自己的錢都叫他們花了,看見曹文詔,劉承宗就不由自主想起在魚河堡被餓得頭暈眼花。

  但眼下傷的降的上千人,劉承宗又不免想到這些人在山海關之外的狹窄走廊,夜夜枕戈待旦。

  而且朝廷挪用他們軍餉不對,但這些人的本事與勇氣,在劉承宗眼中確實沒辱沒發到手中的那份軍餉。

  盡管馬不如人,炮不如人,還能把仗打成這樣。

  說罷,劉承宗才深吸口氣,轉過身對曹文詔道:“我說你們就不該進山西,進陜西,你在關外打東虜,我敬你們英雄好漢,入關后干的都是什么事?”

  “關寧軍受皇命而戰,曹某只為皇帝打仗,打東虜,擊流寇,我何錯之有?”

  “百姓求活又何錯之有啊!他們就不想為國效力?有錢嗎,能養活父母妻兒嗎?全他媽上吊了!”

  劉承宗氣得抬起巴掌,最后又放下,只得恨恨罵出一句:“我他媽早想揍你了,山陜是關外?饑民是東虜?”

  曹文詔真的在認真思考劉承宗的話。

  思考片刻,即使被綁著,還是往東邊磕了個頭,伸著頭道:“殺都殺了,戰敗是我技不如人,曹某從軍就知有今日,你斬了我吧。”

  劉承宗氣得直撓頭,指著曹文詔對樊三郎道:“你就該一銃崩死他。”

  樊三郎尋思,是想崩死他來著,這不是讓戰馬擋住了么。

  就在這時,前邊傳來通報,外邊那支關寧軍的將官自稱曹變蛟,過來了。

  劉承宗看見一員小將,除了甲胄,穿單衣入營,仍不失軍人氣節,昂首闊步上前,揚著下巴道:“指揮僉事游擊將軍曹變蛟在此,放了我叔叔。”

  劉承宗看了一眼又一眼,生得威武招人喜歡,偏偏看著也是個不怕死的杠牛脾氣,明明都打輸了,還這么牛。

  他瞥了一眼,沒好氣道:“聽不見,我官階比你高,先行禮再說話。”

  原本就是句讓曹變蛟尷尬的氣話,萬萬沒想到,曹變蛟楞了一下,真拜倒行了個軍禮,非常自然:“游擊曹變蛟,拜見長官,還請長官放了我叔叔。”

  劉承宗道:“晚了,你叔叔真跟我求死呢。”

  聽到這話,曹變蛟才變了表情,失聲道:“將軍?”

  他喊的是他叔叔。

  曹文詔也不解釋,只道:“兵敗之責與你無關,你回去為陛下效力盡忠,不要辱沒家門。”

  “是!”

  曹變蛟雙目泛紅,重重應下,朝叔叔行李叩首,起身咬牙切齒指指劉承宗,轉身就要離開。

  別說劉承宗傻了,周圍獅子營官軍全都傻了。

  這啥家庭出來的楞頭,叔叔明明能聽出來大帥也為他們惋惜,一心求死;侄子見叔叔要死,也不是不傷心,但轉頭就走了。

  “回來!”劉承宗叫住他道:“我打你們,是你們爛殺饑民應有此報;但在遼東到底有功于天下,我不殺你們,但花了我們的兵餉得還,把兵甲戰馬都交出來。”

  曹變蛟聞言大喜,轉過身看向叔叔,盡管極力讓自己面無表情,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深吸幾口氣,才稍稍低頭對劉承宗道:“多謝長官。”

  “謝我?呵,投降的我不放,陜山之間的事,靠屠殺解決不了,只能讓別人更恨你們,更恨朝廷。”

  “給別人留條活路,別人才給你們留條活路,否則我不殺你們,將來也有別人殺,留著有用之身,去關外打東虜。”

  說罷,劉承宗擺擺手:“把兵甲戰馬交了,把你叔叔領走。”

  沒過多久,曹變蛟帶人把兵甲戰馬送來,劉承宗這邊放了曹文詔。

  他牽著戰馬站在戰場邊沿,看二百多人輕裝離去,嗅著鼻間的血腥味,環視一眼戰場,長長嘆了口氣。

  樊三郎問道:“大帥怎么不殺了他們?”

  “殺與放,兩可之間。”劉承宗看了她一眼:“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樊三郎望向不遠處正在被招降的關寧軍:“大帥是想招降他們?他們確實厲害。”

  卻沒想到劉承宗搖了搖頭:“不是招降,沒殺的就得帶走,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

  “陜地最能打的邊軍都在我手上,我們去了青海,沒人能擋這支關寧,他們對俘虜手段殘忍,還要死多少人?”

  劉承宗看向自己的軍陣,眼神里帶著難言悲哀:“我說的那些道理,他們叔侄滿腦子忠君報國,未必聽得進去,只能讓刀子說話。”

  “我的目的是打殘這支關寧軍,他們跑、降、傷、死,剩下那幾百人,若能配齊兵甲戰馬,雖說還有些戰力,不過對留在陜山的王、高兩部沒絕對威脅。”

  說罷,劉承宗把目光放向遠處:“我們進青海,是為爭奪天下積蓄力量,陜山之間不可沒有友軍,只有我…能做這件事。”

  親兵來報:“大帥,都收拾好了。”

  “啟程吧,我很快追上你們。”

  西方殘陽如血,澗溝河畔,劉承宗牽馬走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靜靜垂頭立了片刻。

  沒有魂魄和他說話,讓這片土地更加沉默。

  片刻之后,他翻身上馬,揚鞭西指:“走吧,我要找韓王要塊地,安葬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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