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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開弓

  井家溝的暗哨從地坑里爬出來,跳著抖落身上黃土,朝明哨走去。

  明哨在村口的房頂上,表面上全神貫注踩瓦巡行,內心早跟著鼻子飄到村里,去嗅那燉肉的香氣。

  就連暗哨走到腳底下都沒看見。

  “誒,想哪家婆姨呢!”

  暗哨一路溜達過來,把弩丟在墻下,退后幾步蹬起墻角拐彎攀上了房。

  身邊突然傳來人聲,把明哨嚇得差點跌下房頂,把抽出半截的腰刀塞回去,罵道:“你不在哨位盯著跑老子這干啥,嚇死你爹?”

  “老子在坑里盯著,就為讓你在房上想娘們兒?”

  暗哨不管許多,往上走幾步拍屁股坐在屋脊上,抽抽鼻子嗅著味道,搖頭道:“官道上連根屌毛都沒有,有他媽啥好盯的,啥時候吃飯?”

  “我這不也正想呢,餓一天一夜了,火燒得真慢。”

  明哨朝村里望了一眼,干脆也坐在屋脊上,面朝村子感慨道:“你看那院子,看著就像大戶人家啊,兩進的院子,修的真俊,就是久了點。”

  “可不是么,這鬼地方看著也不比靖邊強,哪兒來的銀子修二進院子。”

  明哨站起來從房上走了兩步,抬腳踢掉兩片瓦,踮腳抻脖兒往村里望,說話心不在焉:“興許祖上修的吧,我聽人說這以前是有煤窯。

  誒,你說,這大戶好家的院子為啥修成兩進,娶個好娘們兒,婆姨年紀輕輕往后宅一鎖,既不讓人瞧,也不讓她見,活得多沒勁?”

  暗哨嗤笑一聲:“你懂個卵子,你婆姨倒是哪兒都能去,既能在地里拉犁,還能在坊里推磨,是活得有勁,比驢勁都大。”

  “誒你他媽…入你娘!”

  暗哨看著同袍扭頭罵出一句,正要嬉笑著躲打。

  就看見明哨的目光已經越過他,臉上極為豐富的表情凝固,也不知看見什么,充滿驚恐驚恐。

  “賊,賊來了!”

  匆忙間轉過頭,原本空無一人的村口山谷道不知何時已被人影填滿。

  他們像突然間從龜裂田地中鉆出來的鬼怪,不知何時已逼近田壟。

  幾乎在明哨發出叫喊的同時,步兵潮水般向兩側散開,讓開的官道上,兩列馬隊突然提速馳騁而來。

  馬兵著各色箭衣頭戴氈帽,持纓槍刀盾攜弓帶箭,各個腰懸鈴鐺。

  離遠了還聽不見,可當這些戰馬飛馳起來,懾人心魄的清脆鈴聲簡直要把哨兵嚇斷了魂。

  暗哨本想翻到墻外撿弩,可這些馬兵跑得太快,還沒等他下去,已逼近至百步。

  倉促之間,他正想回頭問問明哨該怎么辦,轉過臉卻見袍澤兄弟一腳沒踩穩,從房上跌了下去,發出一聲慘叫。

  眼看騎兵就要沖進村子,暗哨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既不敢在房上呆著,也不敢跳下去。

  等他終于打定主意跳下房子,馬蹄聲已傳到院外,一騎當先那人掠過院子,只在暗哨眼中留下馬匹鬃毛一縷赤紅。

  可還沒等他心里稍稍輕松,就在那騎兵即將跑過院子的瞬間,突然轉過身拽開弓來放出一箭。

  這一箭正中在暗哨肩頭,只聽‘哎喲’一聲,人便已從房上墜下。

  劉承宗翻回身來,面上帶著些許不快。

  換了張弓,還射不準了。

  明明瞄的是腦袋,怎么就打到肩膀上去了。

  他那張七十斤的戰弓在清涼山西麓逃跑時掉了。

  打掃戰場時被郭扎勢發現,但已經被追擊的旗軍踩壞。

  如今用的,是一張曾屬于衛所勇士的戰弓,弓力稍小點,六十斤。

  但非常趁手,可能一方面這段時間吃得好,體質所有提升,另一方面輕的東西都趁手。

  他能用這張弓輕松打出四箭連珠,而且絕不失手。

  嗖!嗖嗖!

  數十匹戰馬奔踏入陣,村里等開飯的官軍在驚駭中跑出院子,迎接他們的是一支支銳利羽箭。

  幾名提刀奔出的官兵剛走出院子就被仰面射翻,嚇得其他人叫喊著躲在墻后,叫喊著要披甲。

  院子里的百總思路清晰,叫喊著下令,幾個身著甲衣的官兵沖出來,要去保護曬場上的火炮。

  這些人成了眾矢之的,眨眼就有幾支羽箭打在他們身上,無一例外全被罩甲彈開。

  硬頂著箭雨和奔馳馬隊朝曬場沖去。

  劉承宗的注意力都在曬場對面的大院。

  早前他在山上看得清楚,這是村莊的正中心,也是這兩隊人的軍官所在,兩名百總都在里頭,身邊聚了最多的官兵。

  只要能把他們堵在院子里,等后邊曹耀的人把馱炮的驢子牽來,這仗就贏了。

  這會瞧見迎面沖出來這幾個官兵,人人都活像刺猬,耷拉著一身箭往車邊沖。

  他眼睛都亮了。

  心說:好一身甲胄!

  原本還打算帶馬隊在曬場兜成個圈,用箭雨堵住他們。

  眼下這批官兵,截住了隊伍的去路,隊末十余騎都把弓箭歸囊,扯出掛在左胳膊、頂在馬鞍下邊的紅纓槍,要沖開一條前路。

  劉承宗也不例外,甚至心里還有點急。

  這么好的甲片子,可別讓他們拿紅纓槍戳壞了。

  想到此處,劉承宗勒住韁繩拽紅旗自隊伍橫沖出去,身后魏遷兒幾人不知何故,疑惑地調轉馬頭,持槍跟過去。

  就見隔著二十余步。

  劉承宗從箭壺攥出羽箭數支,攥在手上再奔七八步,眼看那持腰刀的官兵迸出三步就能劈到他了。

  他突然勒住馬頭往右兜轉,側身扯滿了弓。

  一箭。

  兩箭。

  箭箭打臉。

  兩名頂盔摜甲的官兵捂臉驚叫,滿地打滾。

  后面的騎兵看傻了。

  魏遷兒也看傻了,直到快沖進人堆,眼看就要撞上官軍掄起的鏈枷,連忙挺槍撥開往左勒馬,就這還不忘回頭看。

  回頭一看,更傻了。

  策騎兜走的劉承宗居然把弓換到右手,左手搭箭,返身背射。

  又接連放出四箭。

  左右開弓!

  還是一樣的場景!

  三名官軍仰面躺倒,抽搐呻吟。

  還有一人摸著空空如也的頭頂,怪叫一聲,轉身丟下腰刀,拾起中箭的頭盔向院中跑去。

  余下三人,持刀斧鏈枷在曬場邊緣驚疑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也不知誰起的頭,眼看劉承宗轉出半圈,又策馬沖過來,三人轉身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

  看著他們倉惶逃向宅院的背影,劉承宗大笑著勒住韁繩,虎視左右,紅旗人立而起,唏律律地嘶鳴出聲。

  他用握弓的手指向院墻邊踱馬、嘴巴微張、面容呆滯的魏遷兒,微微揚揚下巴:“愣著干嘛,下馬把炮卸了,對準院子…敢來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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