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琳和王自用,跟劉向禹、劉承祖父子去劉家莊了。
他們要搬運劫掠王莊所得的糧食。
所幸二人部眾不過千余,有攻破北關衛城的收獲,只需一點補給就能支撐幾日。
王和尚見劉承宗第一面,臉上寫滿了羨慕:“我若有你的能耐,想來在延川好幾次都該反敗為勝。”
在曹耀的老巢里,劉承宗笑著朝二人拱手打了招呼:“張管隊,王首領。”
王和尚仰頭大笑,抬手在人們中間畫了個圈:“可不敢當,如今咱們仨,你是兵精糧足的大首領。
北邊橫天王的好友不沾泥,手下有個叫夜不收的頭目跟你一樣,能趴在馬背上睡覺。”
劉承宗一聽,就知道這王和尚沒當過兵。
趴馬背睡有啥稀奇的,在花馬池劉承宗還見過巡邏的老兵邊走邊睡,睡覺還會沿巡邏路線拐彎。
人類這種東西,只要夠累夠困,啥事情干不出來嘛?
曹耀這占荒山老廟的山寨很不正規,連個聚義廳都沒有。
幾人只能在山頭上席地而坐。
張天琳先說明了延川情況,又介紹王和尚的情況,隨后才道:“延安如此,我估摸延綏西路還會發兵,虎將覺得,咱能對付李卑嗎?”
說到這,過天星有點不好意思:“我倆都沒見過李卑,但見過老回回,李卑把老回回攆到口外,這人很厲害。”
“我覺得打不過。”
劉承宗認輸認得非常自然:“如果還是那二百人,讓我跟他打,仨月以后還有可能。”
如今他手底下這千把號人,來源并不復雜。
延安衛旗軍大概一二百,李萬慶、黑龍山能占到二百,有三百人來自饑民,剩下全是老回回在黃龍山的賊卒子。
其中只有黑龍山百十號人受過正經訓練,又是宗族血親,可靠有力。
這百十號人經過武裝,對能吃飽飯的衛所旗軍有一戰之力。
其他人就不行了。
延安衛旗軍每天三兩面,倒是對兵器熟悉,但人均營養不良加夜盲。
老虎腰一百多來自李萬慶的部眾精簡,可底子那么差,再精簡也沒啥用。
至于老回回在逃竄時掉隊的部眾,更不用說了。
人均常敗將軍,在黃龍山被李卑擊敗,逃竄到延安府。
一半在老虎腰加入獅子營,另一半被張雄收進延安衛。
昨天又被劉承祖擊敗,也加入了獅子營。
士氣、體能、訓練、紀律,要啥沒啥,投降已成習慣。
打順風仗搶個土圍他們拿手,跟正規軍陣戰…就算現在,有人大喊一聲李卑來了,他們就能拔腿跑。
張天琳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咱們跑?”
“我聽承運說,兩位首領有和我合營的想法。”
劉承宗搖頭道:“如今我搶了延安府,是眾矢之的,朝廷沒多久就會派兵討伐,這時候跟我合營,恐怕并非好主意。”
他頓了頓道:“我想問問,兩位首領起兵的目的是什么?”
張天琳與王自用對視一眼,都皺起眉頭。
王自用道:“我聽不懂你說的啥意思,啥叫合營不是好主意,就是叫我倆走?”
張天琳則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官軍剿我家,我就跟他們打。”
“不是讓你們走,我剛睡醒,只有個大致想法,還不完善…延川下雨了,沒有起兵的土壤,所以你們到延安來。”
劉承宗伸手在黃土地上依記憶畫地圖:“北有延綏鎮、南有西安府,這兩處都屯有大軍。
延安沒有官兵,搶王莊堡的糧食還不少,我們合兵兩千,帶糧走的慢,不帶糧,這些糧食就浪費了。
何況我認為,我在府城做的事,會鼓舞周邊強盜、山賊、流民、饑民這些人的勇氣,他們這幾天就會集合起來搶掠富戶。”
說到這,張天琳抬手,接話道:“已經有了,南邊有個闖塌天劉國能,昨天晚上搶了個堡子,東邊有人放火把地主家院子燒了,號曹操還是什么東西。”
劉承宗興奮地鼓掌道:“這就對了,闖塌天我認識,曹操不知是誰。
咱們在造反,在整個陜西,朝廷統治能力尚未崩潰,我們無法處處補給,守險地割據一處是自尋死路。”
說到這,劉承宗有點后悔,昨天他出城前該多去知府衙門一趟,把知府衙門里的官員也統統干掉。
還是沒跳出順民的思維里,不夠果斷。
劉承宗問道:“不知兩位首領對當下局勢有何想法?”
“你也說了,割據一處是自取死路,那就跑唄。”
張天琳一開口就老長跑選手了:“反正就是比一個快,快搶糧食,快快逃跑,官軍收到消息,我們已經跑向別處,讓他們疲于奔命,即使被追上,我們聚在一起,活命可能還大點。”
王自用也接連點頭。
看他倆都是這意思,劉承宗放心了,這才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以為,光跑不行,要有目的。
沒有目的的流竄,是流賊,有目的的流竄,是反賊。
朝廷已經爛到根了,要推翻它,推翻它的前提是有軍隊、得民心。
軍隊的兵器、鎧甲、糧食,依靠搶掠早晚有搶不到的時候,所以要建立朝廷。
但沒有剿滅圍剿官軍的能力,我們就連村莊、山寨都守不住。
所以流竄的目的是破壞!”
劉承宗反著推導,一點點理順自己兩個時空記憶的思路:“破壞朝廷在地方的統治,從村莊開始,幫助百姓抗糧抗稅,這個王首領搞白蓮的最熟了。
最好能讓百姓自發給我們通報官府消息。
從膚施縣開始,今后縣中主事的是孟縣丞,有事派人進城威脅他;在朝廷派將之前,延安衛的楊彥昌給我賣過兵器,可以跟他保持聯系,收買來透露朝廷軍情。
不是一條心的,就把他們干掉,在村莊扶植我們的人。
從現在起,貪官污吏表面上是我們的敵人,實際上他們和我們干著一樣的事,都是在摧毀朝廷的統治。
村莊都是我們的人,政令不出縣城,官軍來了,就發動百姓逃難,等他們走了再回去,官軍到我們地面就無糧補給。
此消彼長,就算精兵強將,勝,我們能集中力量將之消滅;敗,只要大旱仍在,我們就有招兵的土壤。
延安府,就是我們嘗試這個方法最好的地方。”
王自用聽得一愣一愣,就差鼓掌叫好了。
張天琳不一樣,他真吃過建立根據地的虧,對這天然有種十年怕井繩的感覺,問道:“虎將,你說的這些是以后,能不能成還兩說,可很快官軍就來了。
你就指望黑龍山、劉家莊來餓死官軍?”
“這是最關鍵的一點,所以我才說,合營不是好主意,我不是讓你們走,你們走了朝廷還會來找我。”
劉承宗頓了頓,站起身來活動手臂:“他們想殺的,是延安府攻城殺縣官的劉承宗,可不是張天琳和王自用。
今天承運問我,是留是走,是戰是降。
我的想法,也留也走,不戰也不降。
你們照顧好我家人,我去搶土圍,把官軍引到別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