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功德池內且濯足(下)
“慈悲，慈悲。”
云明大和尚雙手合十，閉目不語。
佛法不同于道法。
道法自然如云龍探爪，正所謂神龍見首而不見尾，得其一縷真意，便可謂“小成”。
佛法如苦海之中建七級浮屠，一磚一瓦務必要鉚足全功，不敢有絲毫閃失，若是輕忽了一點，那就是“法尚應舍，何況非法”，參成了野狐禪。
個中滋味，孰優孰劣，也只有修行人自知。
云明和尚頭前引路，雖說是兩只腳踩在地上，但這位高僧早就運轉了佛門神足通，有著縮地成寸的本事，一步邁出，那就是幾十里的路程。
較之尋常飛遁，又多了些旁的奧妙。
正行進間，前面來了個黑臉的神將，這位金黃色的兜鍪之上被劈出一道劍痕，一只眼睛微微閉著，再不復莊嚴寶相。
在他身后，第五倫摸著下巴，走得那叫一個吊兒郎當，趾高氣昂。
“哎呦，這不崔師兄和陽小魔嗎？哈哈，你們也能破開賭賽，讓人引路啊。”
第五倫看見了他們搖搖招手，也不管那神將樂意不樂意，直接一個閃身，施展精妙的劍遁手段，化身一道劍光，闖到了幾人身旁。
那云明大和尚看見他這樣跳脫，合掌念了一句“聒噪”。
第五倫雙手合十，學著他的樣子反口說了一句“禿子”。
“乃是這位陽先生跟云明大師辯難，勝過了云明大師，崔某不過是順水行舟，比不得第五兄。”
“哈哈，那是，那個狗屁金剛藥叉明王弄了個分身過來，非要跟咱用他兜鍪之上的夜明珠賭賽，說什么只要切不到這枚明珠，便要打道回府，若是能切得中，才可頭前引路。”
第五倫侃侃而談：“他娘，我跟你們講，這餓鬼道里人心真是壞的，三途惡道，鬼心險惡。”
“那老兒以分身來此，本體與我隔了不知道多少距離，這餓鬼道又是假中套假，他欺我劍道手段無處著手，斬不得他那烏龜腦殼。”
“當真是天也助善人，老子半年前在大真幻劍意上終有所得，原本預備著仔細打磨，作為日后成道的根基。沒想到這老兒裝瘋賣傻到我頭上，他義父我豈能容他造次？當即一劍斬出，真他娘個酣暢淋漓，這一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老兒的面皮都給他砍破。”
第五倫說到得意處捶胸頓足，如飲老酒。
原來是他。
這位明王眼見得第五倫跳到了云明和尚這邊，也不多說什么，頗為自傲地一揮衣袖，徑自去了。
蘇徹瞧了一眼這位破了面皮的明王，悄然不語。
東海劍宮的劍意無雙，雖然內里分出純化、造化兩宗，然而各自之下又有脈絡，純化之中可分出虹化、霧化兩類，而這大真幻劍意，更是純化劍意之中的一種變化。
其中奧妙，蘇徹非個中修者，一時也難以分說。
不過看第五倫這等慷慨模樣，顯然這趟餓鬼道之行收獲滿滿，為日后證道長生撈到了好處。
成就二字，最難的不是看見前路，而是腳下躬行。不是來到餓鬼道興師問罪，又去哪里找金剛藥叉明王這樣的好靶子練劍？
蘇徹也是有感而發，修行之路當真是禍福相依，成敗轉瞬。
云明和尚似乎是忍耐不得這個吵鬧的劍客，腳程明顯快了許多，不過多時，前方便看見一座廣闊山峰，自中間橫切作兩半，其中一半不知去了何處，另外一半開鑿出無數窟室。
窟室之中各有佛光滾動，其中皆有佛門修者，或貌如鬼神，或作僧人，或作將軍，或作長者，種種形貌難以詳述，皆在洞窟之中修行。
最中間的一座洞窟內，有一尊丈六金身的佛陀，頭生肉髻，眉心之中放出種種光華，難辨其面目，正在張口說法。
無數金花隨之而生，自天中散落，洞窟之下，無數餓鬼得此光照射，得功德福力加持，脫去鬼身，轉化成種種端莊之象。
便是蘇徹遠遠望見，也不由得暗自稱贊這位法力淵深，佛法難得。
佛門在六道之中各有三尊古佛坐鎮，每一位都是劫法乃至大劫法境界修為，依托了六道輪回這尊至寶，這十八位古佛便等同于地仙一般。
執掌一界造化，超拔黜落皆在一念之間。
這等神威自在難怪讓佛門想要將六道輪回推往中土。
若是此方天地盡數入得六道輪回統攝，他們豈不是威福自專？玄都宮還要講個代天行事，到了他們這里，直接天地亦在佛法之下了。
蘇徹心中省得，不管當下如何，這等理念之爭到了最后，少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啟稟世尊，弟子云明奉法旨已將黃天道崔守拙、東海劍宮第五倫兩位善信道友，未度之人陽髓帶到，還請我佛示下。”
光芒之中，有大云雷音響起震懾形神。
“善哉，善哉，爾等隨云明來此壇場，所謂何事？”
這位善德如來并未施展其神通法力，僅僅張口言說，便引得餓鬼道本身之附和。
蘇徹感覺周身好似被壓上了一塊大石，整個人渾身上下皆不爽利。
這樣的場面，自己出口有點過頭，畢竟是魔門弟子，而第五倫那張嘴還不如自己，自然有交游廣闊，跟誰都能聊兩句的崔師兄出面。
“前輩曾有明言，若是能見得前輩金面，便將白凝脂交出，讓我等問明萬靈宗內養育人彘之因果。今日我等三人冒昧來此，特望前輩為我等開示。”
崔守拙之言以玄門青音妙法演說，當真是余音繞梁，擲地有聲。
那團金光略一停頓，接著說道。
“崔守拙，爾黃天道內可曾聞得有世間有第一義諦，也有方便法門？”
“我玄門正法，運陰陽變化于掌中，循道養德于無形，分四象，定乾坤，其茫茫太易，混混太初，冥冥太始，邈邈太素，浩然太極，吾道一以貫之，不聞有二分之法。”
崔守拙乃是黃天道內年輕一代之中的佼佼者，單論辨法，從不在他人之下。
“善哉，我佛門有小乘法，有大乘法門，其小乘法有三法印，無常、無我、涅槃。小乘法者，有此三法印便合我道。”
這位世尊渾然不提正事，似乎專門為了辨法而來。
“而大乘法者，唯諸法實相四字，何者為諸法實相？無有無無有，無斷無常，不增不減，非善亦非惡。”
“爾等所言萬靈宗之惡行，吾未曾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