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暉聞著空氣之中奇異的香氣,眉頭緊皺。
香氣馥郁,若空谷幽蘭一般,令人嗅之忘懷。
獨特的幽香不過是皮囊表象,真正內在乃是勾引心中種種雜念的魔道手段。
鄧暉若不是時時以劍意洗練心神的劍修,恐怕一不留神之下也要墜入這羅網之中。
心若利刃,斬盡煩惱。
鄧暉運起南海派內秘傳的“小周天紫府斬念法”洗練心神,將在這異香之中催化而出的種種隱秘念頭盡數斬落。
“好厲害的魔道手段。薛仙子以為朱鶴對上這位陽髓有幾分勝算?”
薛白芷依舊穿著道袍,她頭上插著一支木簪,就端坐在鄧暉不遠處,掌中緩緩撫摸著一柄用白布包裹的長劍。
“三成。”
鄧暉聞言一笑。
南海派由玄入劍,門內的修行體系漸漸向著東海劍宮傾瀉。而玉陽山以劍補玄,用劍修手段彌補原本有缺陷的修行法門。
對于這位銳意進取的玉陽山門人,鄧暉是十分看好的。
“若是加上傅瓊珠呢?”
“孽臺冰鏡雖是異寶,驚風白虹更是妙器,不過加上傅坊主,對上這位勝算應該只有一成。”
薛白芷抬頭看著鄧暉,眸中的銳利幾乎無法遮掩。
“鄧兄以為如何?”
“哈哈哈,我看不出來。”
鄧暉搖了搖頭:“只是薛仙子似乎對陽髓評價很高?”
“鄧兄沒看見剛才那一劍嗎?”
薛白芷望向長空。
“以魔識化為劍意,形散而神不散,劍意雖然被朱鶴破去,卻早已經入大雪茫茫,散入了慈恩坊的陣法之中。”
“這個陽髓雖然并不運劍,但是處處皆是劍招。其中章法森嚴,頗有妙處,鄧兄以為如何?”
鄧暉面沉如水。
他如何看不出來陽髓招法之精妙?只是眼下不愿多談罷了。
“有此人在,南荒從此多事了。”
“怎么,鄧兄要飛劍斬魔?”
“這是青王谷家事,你我還是不要出手,免得傅坊主怪罪。”
長空之上,再生變化。
蘇徹的修長的身形自那幽蓮之中緩緩地“長”了出來。
一身黑衣,烏發如瀑,蘇徹端坐在幽蓮之上。
一張大網已經悄然布下。
伴隨著魔念散落各處的幽香,正在蕩滌慈恩坊中所有人心頭的雜念,將這人心濁流的力量炮制為一味毒劑,此刻正在醞釀。
傅瓊珠遙望蘇徹,掌中冰輪緩緩蓄力。
她如同執掌冰雪的女神,正在截取天地之間萬古的寂寞,將之化為利刃。
一輪皓月在她身后顯現,青王谷布置在慈恩坊之中的陣法已經全力運轉,這周匝的天地元氣已經盡數為陣法所束縛。
令其他人根本沒有展布的空間。
“陽長老,看看你魔功還有多少變化!”
朱鶴長嘯一聲,他掌中忽然現出一面朱紅色小旗,輕輕一抖。
霎時間長空流火,無窮火兵向著蘇徹奔行而去。
“重騎突出,十蕩十決!”
陣法變化,無窮火兵組成一道浩蕩洪流,仿佛自九天席卷而下,將蘇徹所在的那一朵幽蓮盡數吞沒。
混元熒惑七殺令之下,一應變化猶如軍陣,從輕騎試探,到重騎沖鋒,皆循殺氣變化。
其中點化為火兵的真火元氣乃是朱鶴多年苦修,演練五行生克,才有這等威勢。
卷擊之下,那一朵幽蓮當即被火焰化為虛無。
鄧暉與薛白芷都是皺緊眉頭。
兩人都是靈覺敏銳的劍者,他們都能感應到,蘇徹的氣息不僅沒有消失,甚至伴隨著這道火焰的焚燒,變得更加清晰。
果然。
片刻之后,幽蓮再現。
蘇三公子雙手合十,如同一位虔誠的佛子,口誦真言。
“于意云何?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言罷,右手并指如刀,向前輕輕一推。
慈恩坊之中被催化出來的貪嗔癡在這天地所化的烘爐之中點燃,三毒界域化為一道幽暗長刃,循著陣法變化當頭斬下。
這一刀不僅穿透了朱鶴的胸口,更在慈恩坊內所有人的心頭輕輕一敲。
似是當頭棒喝,似是冷眼譏笑,似是開悟解脫。
這是一個疑問,你們如今勤心修持所得的一切,到底是走向自由與超脫的基礎,還是步入墮落的起始?
“傅坊主,如此良夜,陽某唐突來訪,實在是得罪了。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都是誤會意外,絕非陽某本心。”
蘇徹長笑一聲,聲震群山。
“改日再同坊主共賞此月,告辭!”
傅瓊珠袖中白虹越出,如同一道破開長夜的閃電。
而長空之上,何處再尋蘇徹的身影?
息空秘術展開,借著三毒界域,蘇徹人早已經融入了五欲濁流之中,悄然遠去。
只有傅瓊珠望向長空之上的那一輪幽月握緊雙拳。
幾乎不用什么刻意引導,長生教首座長老來襲的消息就成了慈恩坊內所有人都在討論的熱點。
相較之下,那場即將開始的云丹大會似乎也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在討論陽髓展現出來的神通到底為何,而那位正面接下陽髓一擊的朱鶴,現而今又是怎樣的情況。
青王谷經過昨夜的喧囂,到了白天更是如臨大敵,處處設卡,原本溫婉的女弟子們更是在坊中一個個排查來客。
慈恩坊之中的氣氛已經變了。
即便是那個小迷糊姜桃,她也能夠感受到街面上的行人,從一開始的興奮和樂觀,開始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雖然依舊興奮,不過似乎都是盼著壞事快點來的那種興奮。
姜桃抱著一個牛皮紙袋,在街上一步三晃的走著。
她從里面捉出來一個蜜餞,直接丟進嘴里狠狠地咀嚼。
這個該死的陽髓,找誰不好,偏偏找你姑奶奶。
昨天夜里,那些師姐們連夜責罰了自己,抄門規抄了一上午,不許用法力,只能用腕力。
害得自己到現在心情都沒有恢復。
這個殺千刀的魔崽子。
你長得好看也沒用,師姐們都說了,既然墮落,那就是永遠超脫無期。
你就等著哭吧。
姜桃恨恨地想著。
忽然有一只手伸進了她抱著的牛皮袋子里,撈了個蜜餞走。
姜桃憤怒之下如同一個護著孩子的母老虎,憤憤地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
陽髓。
那個披頭散發一身黑衣的魔門首座此刻正捏著她的蜜餞,將之舉起對著陽光好好賞玩。
姜桃當時就感覺到了入骨的寒流。
她只是不敏銳,這跟傻是兩回事。姜桃已經知道了陽髓的本領,所以自然就被恐懼占據了身心。
當然,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這東西看上去很好吃啊。”
蘇徹將那蜜餞丟回姜桃的蜜餞袋子里。
“你,你怎么來了,坊中可是開著陣法的,我們家坊主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你怎么敢…”
“放心,她應該不知道我來了。”
蘇徹笑了笑。
天爺,這個魔頭笑得真好看,完了,他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不然為啥要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來找我。
姜桃腦子里胡思亂想。
蘇徹的掌中忽然現出了一枝桃花。
他要送花給我?
姜桃覺得自己的臉頰正在高速加熱。
“我早上在山間邁步,忽然看見一支桃花開得不錯,你幫我送給你們坊主吧。”
“我不能…你要給坊主?”
姜桃莫名其妙地接過了這一支桃花。
“明年三月青山下,莫讓桃花逐水流。”
蘇徹微微一笑。
“跟她說一聲,陽某改日再來拜訪。咱們兩家雖然有些誤會,不過這是美好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