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鍛走了。
他慷慨激昂得全然不像是個乞丐。
蘇徹不由得開始懷疑,這樣一個惡形惡狀與眾不同的乞丐,是怎么在城中潛藏的。
這孤竹國上下如此低能,倒也是一樁奇聞。
這狂放的乞丐震驚了店小二片刻,不過他還是很快將店內的招牌菜依次奉上。
芙蓉雞片,酒釀八寶飯,糟溜魚片…
八碟菜流水一般送上,色香味俱全。
蘇徹夾了兩箸菜,味道還可以。
飯菜這種東西,算是文無第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喜歡的滋味,眾口難調,能夠適合大多數人,就可以稱之為好手藝。
蘇徹雖然不是老饕,但也覺得這家店味道合適,算是不錯了。
另外一邊的呂崢顯然心事重重,他也不吃菜,只是端著一碗老酒,也不飲下去,就是這樣端著發呆。
「想什么呢?」
蘇徹咀嚼著雞片,滑溜溜的鮮味在舌尖綻開,當真是好滋味。
「紅兒是我的貼身丫鬟,平日里就在我房中。從小就是她照顧我。」
蘇徹點了點頭。
這樣的大丫頭,大戶人家基本都有幾個,平日里幫著主人處理些生活上的事情,晚上陪床也算是一樣工作。
是親近的不能再親近的關系。
「先生,我是個懦夫。」
呂崢將碗中老酒一飲而盡,輕輕的說了一句。
「哦。」
蘇徹不置可否的應了一下。
「我當時就躲在暗閣之中,那些畜生侮辱紅兒的時候,我就在那里聽著,我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呂崢看著空空的酒碗。
「紅兒一開始是求饒,那些畜生只是笑,然后她開始罵我,罵我爹,然后開始求饒,她最后嗓子啞了…最后叫我救她。」
「從那個時候起,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很怕死的。」
「那你不想報仇了?」
蘇徹看著呂崢這個消沉的模樣。
「想,只是我忽然覺得我跟呂探沒有什么兩樣,我們都是懦夫。」
呂崢提起自己父親的名字,并沒有多少尊敬,甚至還帶著一絲戲謔。
「明明可以壯烈一死,卻自己騙自己,不只是害了我們一家,還害了他的手足兄弟。」
呂崢又給自己倒了一盞老酒。
「講什么忠義,不過是自己騙自己。那些畜生他們忠于誰?憑什么要效忠他們,就因為他們的爹了不起么?」
蘇徹不想評價什么。
因為蘇三公子覺得呂崢說得對。
壯烈一死遠勝過茍活,至于為了所謂的忠義奉上自己的性命。
蘇徹絕不認可。
「你若是想當孤竹國的國主,我可以幫你,但要坐穩這個位置,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蘇三公子放下酒盞。
今日的蘇徹,絕對有足夠的實力把隨便一個人捧到孤竹國的至尊之位上。
只是蘇徹有著自己的規劃,在未來的長生教格局之中,孤竹國的位置可有可無。
所以蘇徹不準備在孤竹國這樣的彈丸小國上投放太多精力。
未來的關鍵還是對付白鹿洞。
但是如果呂崢有興趣稱王稱霸,蘇徹也不在乎扶持他一把。
就當是參看靈種的變化,這也算是一招閑棋。
「弟子其實已經看明白了。所謂雄圖霸業,不過是一抔黃土。之所以要回來看看,還是想尋覓親眷,了卻一下過去的塵緣。」
呂崢望著蘇徹恭 敬地說道。
「長老對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已經決議,跟隨長老回到宗門之中,好好修行,至于這些事情,弟子已經放下了。」
「放下?」
蘇徹能夠感受到,此刻呂崢體內的靈種游蕩著一股空靈之氣,那是一種勘破塵世,了悟的智慧。
原本已經不在變化的靈種得到了這空靈之氣的熏陶,更是膨脹了一些,雖然有形無質,蘇徹卻本能的感受到這靈種向著圓滿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這靈種莫不是根據「鼎爐」的心境不斷變化,不只是吸收他們的先天元氣,還以其本身靈昧的變化作為食糧?
蘇徹感覺隱隱約約有一重窗戶紙在自己眼前捅破,只要邁過去,前方就是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這么說你不準備去那個城隍廟了?」
蘇徹搖了搖酒盞。
「弟子斗膽,請先生隨我同去。」
「哦?」
「先生到時候亮明身份,讓我那些叔父死心,然后再給他們一個出路。」
「好,那我就應下了。」
蘇徹能夠明顯感受到,經過這一番遭遇,呂崢原本如同朽木死灰一般的心境又綻開了一絲新芽。
那是超拔之念正在生根發芽。
妙哉。
蘇徹如今可以確定,上古青帝靈威仰的太乙東華玉書乃是自超拔與靈昧兩條根本法則入手。
近乎神道,而卻既然相反。
其中的堂奧,還需要自己仔細體悟。
用過了餐食,呂崢也來了心氣,帶著蘇徹在城中游覽了一遍。
蘇徹上次來孤竹國乃是為了救急,還跟黑血密教的弄月和移山兩人惡戰了一番,根本沒來得及領略這里的風土人情。
如今有呂崢這個向導帶著,倒真是頗為真切的體會了一番。
一直等到月上樹梢。
呂崢才帶著蘇徹來到了城隍廟。
城隍,一城之神。
不過孤竹國的城隍廟內早已經是神失其位,廟宇雖然還在,但是里面主事的神明早就沒有了。
如今雖然還有人奉上香火,卻也無神可以庇佑。
吱呀。
大門輕輕打開,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門后探出腦袋。
「老武果然沒有騙人,的確是大公子回來了。」
呂崢一看那人,雙目瞬間便紅了。
「白三叔?你…」
那人身形佝僂,右臂已經斷了,只剩下左手。
如果不是面貌還能看出往昔的樣子,呂崢也認不出來這就是他父親的結拜兄弟,號稱孤竹國大將軍文膽的白世鑒。
「受了些傷,不礙事,這不是還有條命在嗎?」
白世鑒嘿嘿一笑讓出一個縫隙。
「大公子快要進來,如今長生教內雖然生亂,對頭們死了不少,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這孤竹國里想要咱們命的人還多著呢。」
他嘴上念念叨叨,眼睛卻是向外面深深地瞥了一眼。
「大公子不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