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北極元宮用的什么玉液瓊漿,飲到后來,便是麻衣魔君這等長生真人也帶了些許醉意。
“老弟,你可知道上個月出了什么大事?”
妙高天臉上已經盡是酡紅,顯然已經醉了。
“咱們宮中有師兄坐鎮,什么大事也都是小事。”
麻衣魔君十分狗腿地說道。
“上個月的十五,咱們北極元宮見著了太陽。”
妙高天望向上方還在微笑的悲怒天說道:“只有一個剎那的功夫,若不是老大法力超絕,咱們都要給玄都宮的老牛鼻子給瞞過去了。”
“咱宮中還能看見太陽?”
別說麻衣魔君,便是蘇徹也心頭閃過一絲警兆。
北極元宮是真的處在大地之北極,日月所不能懸照之地,這里構造特殊,根本見不到日頭。
假設真的大地繼續開裂,可以被日光照到,也斷然沒有只照射一個剎那的道理。
一彈指間六十剎那,不過是邈邈一瞬,若是真有日光普照,又怎么只有悲怒天一人察覺?
根本就是毫無道理…
蘇徹這邊心底年頭此起彼伏,旁邊的悲怒天卻是直接說道。
“日有真日,有假日,以玄都宮之能,在這北地播下一個大日的幻象也算不得什么。不過要緊的是這幻象之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其實真真假假倒不必在意,諸位天尊冷眼旁觀此界這么久,這一方天地都有了玄都界之名,如今有所作為,也是理所應當。”
金玉奴聽得還有些懵懂,不過以蘇徹今日的修為,大概也就了解了悲怒天話語之中的含義。
天人九法之中的真幻之法,講究的是修行人對于天地之間真實的掌握。
若是一道幻術,可以將地仙以下層級的一應生靈皆騙過,那這還是幻術么?與真實之間又有多少區別?
更何況蘇徹覺得玄都宮所用的未必是幻術,恐怕是另外一種東西。
鐘山會忙著再立上古天庭,如今八字別說一撇了,就連墨都未曾磨好,人家玄都宮卻是已經走出去了一步。
“不管那些牛鼻子有什么盤算,我等都聽從天君號令。”
麻衣魔君收了不少的好處,趕忙拍胸脯打包票。
“不錯,此方天地管它海沸山搖,天崩地裂,總該有我等一席之地。”
妙高天應和道:“本門在南邊立足,就仰仗師弟了。”
“義不容辭。”
麻衣魔君舉起酒盞又是一杯。
幾人喝到面紅耳赤。
旁邊的無憂天卻是話頭一轉。
“妙高,你在門中調教弟子也算是有段時日,你看看躡空門下這三位,有誰能有大前途,咱們好好提攜一番。”
這一句話說完,蘇徹當即心頭便生出許多冷汗。
你們好好吃酒,聊聊宏圖大業,兄弟感情多好,干嘛聊到咱們身上?
“躡空的門人,自然都是玄門根腳,咱一時半會可看不出來。”
妙高天笑了一聲。
“滑頭。”
無憂天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師兄可否點評一二?”
“嗯?”
悲怒天原本正在那里享用龍鯨之舌,聞言抬起頭來。
無憂天卻是直接說道:“小弟在這里拋磚引玉一下。”
“躡空師弟的大弟子玄門底子極佳,應該是自還丹之后才轉修的圣道,五行法端得了得,粗粗望去,胸中五氣朝元,只是陰神尚不穩定,應當是轉入圣道之后,道基有所沖突,只要邁過這一關,后面皆是坦途。”
這位六欲天魔略一停頓向著畫骨問道。
“你可是叫畫骨?”
“弟子正是。”
“此等良才等咱們了結南邊那些小事,可以回轉宗門,參閱本門典籍,《元始北極歸冥經》《諸行無常外道明王煉法》似乎可作參詳。”
無憂天一雙魔眼早已經是爐火純青,一眼過去,便能勘破推算他人道基,若是對手,甚至可以將之染化于無形。
如今看一看畫骨的道基前途,也是他牛刀小試。
這也是元始圣道之妙用,一念可以斷絕道途,化他人之修為成己用,也可以參詳未發之端,解悟前途。
“至于這第二位么,倒是媚骨天成,可惜,前面根基扎得不穩,后面根基搖搖晃晃。”
無憂天對金玉奴根本不想多說什么:“倒不如去合歡宗淘換幾本典籍,也算是給咱們門中另開一路。”
酒宴之上響起一片笑聲。
金玉奴卻是大大方方說道:“多謝師伯提點之恩,玉奴一定銘記于心。”
“好孩子,我們元始圣道不同于別家,不用講什么清靜無為、明心見性,只要不失這超拔向上之念,魔主他老人家就會給咱們留下一條前途,最是公平不過。”
無憂天看著金玉奴點頭道:“榮辱不驚,人我皆忘,我話有偏激,你卻不生妄念,這很難得。”
他轉頭望向另外一邊的麻衣魔君說道:“賢弟這兩個門人都頗為可觀。”
話說到最后,這位無憂天轉頭看向蘇徹,沉吟片刻之后。
“賢弟這門人是自域外新收的?”
“不錯。”
“神府內藏,混元抱一,一看之下似乎是玄門道種。應該是玄門大派培養出來的,絕不是什么野路子散修可比。”
這一句話說完,蘇徹便暗叫一聲老辣。
這無憂天一雙火光繚繞的魔眼一下子就把自己看了個通透。
“然而再看之下,運交華蓋,周身氣機流轉,恍如華燈初上,夜半闌珊,搖曳之中頗有出塵之氣,分明是與那些光頭分外有緣,難怪那頭碧眸老鳥要跟賢弟爭奪,實在是古佛再來,廣大教主。”
“雖然是還丹境界,這道基卻如同月映水中,山霧乍起,不知何處是山,何處是月,卻依稀可見光景。”
蘇徹自家事自家知,如今道基已經被天魔困鎖,無憂天自然如看鏡花水月,根本瞧不出來。
無憂天望向上首的悲怒天道:“可到底又是位福德之人,便是以我這雙眼睛,無論如何也看之不穿。不知道師兄有何見解。這位陽髓到底是哪路高人派來的暗子,插在咱們身邊?”
一言未畢,這位便放出一道強沛殺意,直沖自己而來。
蘇徹強行壓制住反擊的念頭,裝出一副駭然的樣子,默然不語。
這間殿堂之中坐著一位自在天魔,三位六欲天魔,除非自己忽然領悟什么神打之法,請來黃天道首老祖師上身,不然就是手段出盡,也不會有別的結局。
這次真是要遭重了。
“老二,你這一雙幽眼號稱探微勘秘無往不利,今日卻是打了眼。”
悲怒天眼睛在蘇徹身上掃過平淡的說道。
“連魔主留痕都看不出來嗎?”
“魔主留痕?”
“你仔細想想,這世間有誰能夠容納三教,合玄佛魔于一爐,真有這種人早自己炸了。”
悲怒天所言讓無憂天連連點頭。
除了捧這位大哥,的確也是因為悲怒天講得有道理。
三教同修這種事放在還丹之前讓出入門的小輩隨便玩一玩折騰自己并沒有什么。
越往后,不同體系之間的沖突越不可調和。
就好像是七情六欲,玄門取其清,魔門取其濁,佛門取其空。
如何調和?只有取舍罷了。
“唯有魔主留痕。畢竟元始圣道囊括一切,不管哪家哪派,總離不開超拔二字,也唯有超拔是最真實不虛的法則,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中間沒有半點偏折。”
“所以這孩子是…”
“魔主留痕,天魔演法,他此刻身上雖有各家法脈之印跡,不過是爭鳴之虛像,最終一定是歸于圣道。這才是龍象之姿,傳承宗門的上上根器。”
悲怒天一通解釋如同連環組合拳,將在座眾人轟了個腦殼昏沉。
就連蘇徹都一時恍惚。
難不成我這不是天魔阻礙的道基,真是被哪個魔主看上了?總不能是元始魔主他自己吧。
這等夸張和虛妄的念頭不過存續片刻,蘇徹瞬間就明白自己安全了。
不,不只是安全,是徹底可以放松了。
眼前這位悲怒天,北極三天之首,堂堂自在天魔…
如果不是喝大了胡說八道,那就只有另外一個解釋。
他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