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蘇徹在力量與力量的沖擊之中所領悟的法理。
任你大浪滔滔,我自堅忍不動。
其自“后土之德”衍生而出,卻別有自己的奧妙,所謂“安忍不動如大地”是也。
那是一種敦厚而安穩的力量,追求的是自身狀態的穩固與毫不動搖。
從根源上講,這確已經不是自生死之法流出,而是已經改易根本,那是動靜之法的這一種嬗變。
不動。
蘇徹以造化劍意為根本,調整著燁虎如今的狀態。
此刻的燁虎,身軀一半是來自其本身的魔門煉體之術,一半則是蘇徹灌注的陰氣覆蓋,半人半鬼半神魔。
周身的魔火銷聲匿跡,只有一道道魔念從他身上擴散開來,整個人處在極為靜止的狀態之上。
天地元氣在蘇徹的劍意梳理與燁虎的魔念操持之下,仿佛是一尊傲立在時光洪流之中的寶塔,一層層一道道,循著一個玄奧的軌跡,不斷地轉移,凝集在一處。
猶如太岳華山,巋然不動。
青玉手收拳皺眉。
此刻燁虎所展現出來的狀態讓這位步虛層次的武儒高手感覺到了一絲不妥。
他大概能夠看出燁虎如今的狀態,顯然是已經觸及到了更高層次的力量。
這可不是簡單的法力加和,不斷增強,而是已經觸及到了某些只有步入步虛之后才有的體悟。
莫非是不動?
武儒一脈所走的路子,同樣是在天人九法上做文章,不過與玄門魔門等到底有所不同。
即便有所不同,但也一樣要以天人九法為參考和尺度。
譬如這“不動之法”,在白鹿洞中就有許多前輩曾經參悟,如今掌握此法最為著名的就是那位“百步天涯”仲迦仲夫子。
此法在守御上的加成,讓青玉手也感到了一絲棘手。
沒錯,在步虛這個層次,法力的拼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比一比誰所修持的法度之中蘊含的法理如何。
對于青玉手來說,如今的燁虎可不只是一個簡單的還丹魔門修士,幾乎可以看成半步踩在了步虛業位上的武儒。
“如此良才美質,倒是可惜了。”
莊林微微搖頭,他自然不知道此刻操持這法則的乃是居于幕后的蘇徹,但是在莊林看來,燁虎能夠在這一次次交手之間窺得大道的一角,當真是人才難得。
這樣的人物若是能夠拜入白鹿洞,或許問道長生也未可知。
如此,就更不能留你了。
青玉手張開雙臂。
他很清楚現在的情況。
雖然有某位大能在背后照應,讓白鹿洞有了這領先的優勢,但是這優勢并不持久。
假以時日,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幸存者前來仙府。
那個時候變數就復雜了。
這些魔崽子能夠動手滅殺,若是過來的是玉陽山的同道,乃至黃天道、天師道、神霄道的人馬呢?
為了背后的大能,也為了白鹿洞的未來,白鹿洞一定要干凈利落,徹底的拿下這座仙府。
所以青玉手決定展開他的絕技。
一道強沛的武道拳意自青玉手身上撐開,在他身前撐開了一個三尺的領域。
步虛中人與還丹最大的區別就在于此。
步虛修為的修士,因為其神通已經足以改換或者說操控天地之間的某些法則,已經足以將周圍的天地從法則根本上加以改變。
而這種改變在空間距離上的跨度,便構成了所謂的步虛法域。
法域之內,我意即為天意。
這是步虛的力量,然而武儒一脈則略有不同。
相較于玄門、佛門等其他傳承,武儒一脈初步以修持自身的浩然正氣為根本,當這浩然之氣強沛到一定的程度,就會漸漸育化為拳意。
那是一種更為霸道,更為強橫,但是在距離尺度上影響范圍更小的力量。
玄門仙人飛劍一出,可以跨山隔海,萬里誅妖。
而武儒動手,則是身前十丈。
但是這十丈,卻是千錘百煉,橫絕一切的十丈。
擋者披靡。
青玉手將自己千錘百煉的拳意展開,在他周身十丈,一道強橫的氣息拔地而起。
此刻莊林仿佛是自上古之時走出的神魔,他的雙手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碧,其上蘊藏著一股可怕的力量。
那是當力量達到了極致之后的表征。
即便是天地之間的種種法則,也在這強大的拳意面前為之扭曲。
“白鹿洞,莊林。”
青玉手向前微微一禮。
這是白鹿洞武儒的驕傲,即便是對手,也一樣要待之以禮。
而此刻的燁虎,也已經贏得了他的尊重。
當然,蘇徹自然不會看著青玉手就這么殺過來的。
沒錯,燁虎如今已經得到了自己不動之法的加持,魔軀的變化已經到了一個全新的程度。
但是僅僅這些對上白鹿洞的步虛高人,仍然是不夠的。
此刻能夠真正對上青玉手的人也只有自己。
蘇徹一振長劍。
面對青玉手這樣的對手,自己沒有任何保留的理由。
保留就是敗北。
無銘長劍自袖中越出,蘇徹橫于胸前,腦后現出一輪皎月。
皎月之中,隱隱有一株靈木,坐落在那清幽的宮中。
蘇徹橫劍而立,此刻燁虎也退至后方。
氣息不斷拔高,此刻的蘇徹能夠調用四位步虛的力量,僅僅從儲備的“量”上比較,已經對青玉手呈現了碾壓之相。
接下來要比的就是彼此在修為上的高低了。
青玉手望向蘇徹身后的那一輪皎月,微微皺了皺眉。
這不是魔門的功法。
但他并不清楚,到底是那位神秘的妙高天在仙府之中略有所得,才生出這樣一幅氣象,還是眼前之人并非是北極元宮的六欲天魔。
畢竟此地乃是上古大能所設的仙府,一應魔門手段在這里多少都要受到一些影響。
不過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莊林緩緩邁步,速度越來越快,他高高舉起雙手,仿佛是要劈開天地的巨人。
毫無花巧,他辟出了自己武道終極的一擊。
其意如青玉,足以辟陰陽。
而蘇徹則是手中結印,掌中無銘長劍緩緩斬出。
惟精惟誠,蘇徹屏氣斂息,將手中的長劍高高舉起,此刻他心中一片寧靜。
寧靜而虔誠,長劍此刻并非是兵器,而是祭器。
以造化劍意為根基,以后土之德為樞紐,將自己的一切奉獻。
奉獻給生死之法,以誠向天地,去求取那至精至純的一劍。
泰獄阿鼻劍,請。
這一劍消去了變化,只有一道縹緲的劍光。
蘇徹交出了自己的一切。
慘烈而浩大。
青玉手的身影淹沒在了縹緲的劍光之中。
東海劍宮?
莊林迎向了那浩大的一劍。
當他真正的跟劍光撞在一處,令他感覺到真正恐怖的并不是那劍光之中的慘烈。
這一劍在純粹上還差得遠。
不,甚至可以說雜駁的令人想笑。
這里面摻雜了太多的雜質,以至于讓青玉手覺得自己面對的不過是個剛入門不久的劍修。
然而莊林卻聞到了一絲生死一瞬的味道。
來自那劍意的浩大。
太過龐大了。
仿佛是有人將整個大地橫在了自己的頭頂,然后壓了下來。
沒有邊際,無有盡頭,直達無限。
在這無限之前,自己又能破開多少?
妙高天,果然是深藏不露,小瞧你了。
然而莊林知道,自己此刻唯有迎頭而上。
浩然正氣,莫說退避三舍,就是半步也退不得。
既然大地倒轉,就看我一掌回天。
莊林迎向了那浩大的劍光,傾盡所有。
百尺。
十尺。
一尺。
青玉手劈開那浩蕩的劍光,莊林虎目圓睜,此刻右手已經握在了蘇徹咽喉前一寸。
一寸。
只要捏下去,強沛的拳意便能貫穿一切,將眼前之敵再次打回成齏粉。
莊林望向前方。
此刻那敵人眼眸正在望向自己。
其中并非毫無波動,而是同樣的一絲惋惜。
看來只有到此為止了。
“果然不凡。”
那聲音低微,只有兩人能夠聽清。
莊林聽聞之后眉頭微皺,忽然微微一笑,臉上盡是釋然。
不錯。
這一寸便是天涯。
“好。”
青玉手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下一個瞬息。
他的身軀爆出一團血霧。
那龐然的劍意侵蝕之下,這千錘百煉的身軀在天地之間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