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修行到了馮不行這等層次,即便是武道行者,也早已經可以隨便辟谷,以天地之間的精華靈氣為食糧,補足真元,再不需要人間煙火。
只是五香五味乃是早已灌注在人形神深處的一種欲求,如果有美酒佳肴,馮不行自然不會拒絕。
蘇徹這長信侯府不過是剛剛上架的草臺班子,找什么好酒好菜自然是力有不逮,不過是勉強湊合,說得過去。
馮不行是錦衣玉食慣了的大貂珰,什么山珍海味、龍肝鳳髓、熊掌猩唇都嘗過,也不在乎蘇徹這里酒無好酒,菜無好菜。
能夠讓大梁的長信侯、黃天道的天下行走硬拉到家里喝一頓酒,這人情上的滋味就已經足夠。
幾杯酒下肚,蘇徹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當年在山陰縣內,若沒有馮公看顧我,恐怕蘇某走不到今天。」
「三公子這說的什么話,您老是吉人自有天相,堂堂六合蒼龍入命,那就是龍游九天,怎么會在小池塘子里翻了船?」
馮不行同蘇徹對飲一杯。
「不過三公子,寧安公主這案子,您是真準備查到底嗎?」
「我查個屁。」
蘇徹哈哈一笑:「也不瞞公公,我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
「可是寧安公主那根雷擊木…」
「誰知道是真的假的。她說是有人放在她枕邊,誰會那么無聊放這種東西?沒準是咱們公主夜里抱著睡覺的玩意。」
蘇徹自然知道這玩意是空空兒放過去的,就是用來坑自己的。但是這些話自然不能跟馮不行講明。
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畢竟真有個東海的長生劍修就是這么無聊。
「我也能看出來,陛下推這么個人物出來,其實就是隱隱約約跟咱們打對臺。人生在世,總是這般無事生非,沒意思得很。」
蘇徹站起身來給馮不行又添了一杯。
「那御史臺那邊?」
「讓他們查吧,我這里給你透個底。你可知道我看見的那個孫行恭是誰?」
「是誰?」
「王鑒的老婆。」
「她?她可是陳郡謝氏的…」
「一身魔門神通,那可是詭異的很,我一劍斬過去,直接褪下一層人皮,化作一條非龍非蛇的怪物,當時就溜走了。」
「三公子不在寧安公主那里說明這一節是對的。」
馮不行嘆了口氣,以王謝兩家為首的建康門閥大族雖然不比以前,可到底是底蘊深厚,若是把他們牽扯進來,多簡單的事情也都變得復雜難辦了。
「那個女人。」
蘇徹緩緩說道:「她身邊還有個丫鬟,其本體是頭朱厭。」
「洪荒異種?」
馮不行睜大了眼睛:「緹騎這邊可…」
「我若不是在慈州親身領教過,我也不知道。不過謝家顯然是清楚的。這女人還跟東海上的大商家不清不楚的,羅剎海的名頭,馮公公可曾聽說過。」
「東海上最大的六家商號之一,自號天生羅剎海,手底下各類天材地寶極多,每年光是販運來咱們中土的財寶就不計其數。生意么,哼哼,這兩年沒少往東海上販賣人口?」
「販賣人口?」
「正是,東海上的海商每年都會購走大量的人口,他們以羅剎海為首,每年從各路港口販走的人口至少在十萬以上。」
「朝廷就毫無動作?」
這下倒是蘇徹有些驚訝了。
東海之上是修行者的勝地,之所以是如此格局,就在于東海的各類產出遠在中土之上。
甚至就連面積,
東海都是中土的數倍。
那個地方居然還需要從中土搜羅人口?這不由得讓蘇徹想起一段往事。蘇三公子曾經見過歷城常氏往東海去的船隊,當時說是要把門中子弟送往東海劍宮。
家中內斗的時候,蘇徹還看見過一套賬本,似乎上面寫的都是販賣往東海去的大小魚獲。
往東海賣魚,這種買賣類似往沙漠里賣沙子,蘇徹當時只覺得是賬上用的暗語。
現在一回想,恐怕這個歷城常氏就是往東海販賣人口的一個上家。
在中土搜羅了人口,販賣給羅剎海為首的東海商行牟取暴利。
只是東海上要這么多人口干什么?
「能有什么動作。他們買賣的不是編戶齊民的良人,而是地方豪族的部曲奴婢,都是些賤民,自天下崩亂之后,哪次要把這些部曲奴婢升為良民,那都是改朝換代的一場大亂。」
馮不行幽幽一嘆:「更何況朝臣們又有誰敢跟這等門內不知道多少長生真人的海商作對?就算是有幾個骨鯁之臣一片公心,也會被同僚捉住把柄,務必讓他們身敗名裂,好當成送給羅剎海的貢品。」
聽到這一節,蘇徹也唯有跟著長嘆。
大梁積弊已深,這深得不只是大梁,還有這門閥盤踞朝廷,豪強分肥地方的格局。所謂改朝換代,換得只是個倒霉的天子,真正深層次的東西根本不曾有絲毫改變。
推倒重來,前面的是已經推倒了,可后來重建的與前面的別無二致。
「國事艱難。」
「北面其實也一樣。」
馮不行寬慰道:「北邊每年除了往東海販賣人口,他們可是朝廷親自在賣。而且還有大批流民往北面和西邊跑。」
「北面?」
蘇徹有些無法理解。
往西邊跑還算可行,因為中土跟西國之間也有一片廣大的荒地,其中是妖魔與凡人混居的混亂地帶,大多都尊奉佛道的城邦小國。
日子雖然艱難,但不至于過不去。北朝再往北…那可是魔門所在的北荒。
這一南一北能對峙這么久,可真是臥龍鳳雛。
蘇徹一時也有些無能為力之感。
今天的大梁朝廷的確可以下一紙法令,宣布從此以后再無部曲奴婢,大家都是編戶齊民。
這只是形式上的改變,根本不足以撼動更深層次的那些關系。
為什么會有百姓淪為部曲奴婢?
原因實在是太多了。
朝廷與地方官剝削無度,當編戶齊民無法生存,投靠到豪強名下,還能多點喘息的空間。
地方上妖孽鬼怪作祟,很多村落碰見了妖獸就是滅絕,地方上又無力管控,所以便舉族投靠某些掌握著武力的豪強以求庇護。
豪強們之所以成為豪強,不是在生產工具上占據優勢,就是族中強者眾多,地方上的博弈,比如田地、水源,弱者總需要一個強者去為他們爭斗,久而久之,就只有依附在豪強身上。
蘇徹看了一眼酒桌之上,在座的幾個人里,陸柏與朱彝兩個,幾乎也算是自己的部曲,而馮不行則是老蘇的部曲。
整個中土,都是在這個邏輯之下運轉著。
這種道德之法帶來的壓迫感,讓蘇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也許自己前世的許多原則在這個世界根本不成立。或者說如果要想成立,就需要自己做更多的事情。
而這些都不是現在的自己所應該想的。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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