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在跑。
雖然形神深處傳來的劇痛仿佛要將自己千刀萬剮,但是他依舊邁開堅定地步伐,向著建康的方向前行。
一定要盡快把信息帶到建康,送進宮里。
作為一名在宮中沉浮多年的老人,陳寧能夠敏銳地覺察出陰謀的味道。
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張開,而自己一方已經因為人家給出的釣餌落入了網中。
陳寧忽然停下腳步,渾身抖若篩糠,那來自形神深處的劇痛蔓延而開,讓他又在精神層面上感受了一次千刀萬剮的痛楚。
周身每一處骨骼筋肉皮膚都概莫能外,仿佛在一瞬間被無數把鈍刀同時剖開,那種感覺讓他幾乎要叫出聲來,然而在這劇痛之下,他連讓聲帶因之震顫都做不到。
好毒辣的手段。
劇痛如洪流一般沖過,陳寧暫時心頭恢復了清明,他努力的呼吸著,將周圍的天地元氣納入體內,然而雙手依舊在止不住的顫抖。
“你最好快點。”
蘇徹輕飄飄的聲音自后面傳來。
“建康就在前面了。”
老宦官扭過頭看著一旁的蘇徹,他身上的青衫已經在一路上沾滿了泥點,頭頂上的烏紗更是不知道去了何處,而蘇徹就這樣在旁邊一路看著自己摸爬滾打的跑到了這里。
陳寧不止一次希望蘇徹忍不住暴怒直接取了自己的性命,但是蘇徹就是這樣在旁邊冷漠地看著。
這讓老宦官心底里升起一絲恐懼。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恐懼變成了動力,陳寧勉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向著前方奔去。
建康城連綿的城垣巍然在望,蘇徹已經能夠看到一大片整齊的坊市,以及密密麻麻的民居。
這就是建康,大梁的都城,南朝的核心。
人間煙火最為鼎盛之地。
蘇徹也曾設想過自己會以怎樣的身份或者目的重來此地,但是今日這一趟,的確是有些出乎預料之外。
雖然尚未真的靠近建康,但是兩側的來往行人,商隊旅客,卻已經是絡繹不絕。
而城內那煊赫的人間煙火匯聚于一處,浩蕩的氣息仿佛一條長龍一般直指蒼天。
人氣即王氣。
蘇徹將雙目收回,周身靈機隨之變化,此刻身前不遠處已經有一道氣息正在逼近。罡煞逼人,應當是第五品境界的武夫。
一個矮小的中年人穿過了人流幾步走到蘇徹身前,他臉上蓄著胡須,手腕之上帶著護腕,雙眸之中盡是赤色,似乎身上有什么異種血脈。
“公子不該來此。”
中年人輕聲說道,他的眼睛落在了不遠處的陳寧身上。
“太近了。”
蘇徹周身氣機貫通,腦后一輪清光若隱若現。
距離就是武夫最大的武器,也是他們難以跨越的障礙。
武夫沒有玄門各種神通,一切威力盡在身前。
所謂“十步之內,人可敵國。”,然而千尺之外卻是難穿魯縞。這既是武夫的特點,也是武夫的短處。
如今中年人距離蘇徹不過十步光景,這個距離已經足以讓許多玄門修士直接出手了。
“蘇公麾下,鐵翎都指揮使沈不應參見公子。”
中年人微微一托手道:“想不到公子竟然這么快便自黃天降下…”
“我不認識你。”
蘇徹搖了搖頭,真不知道那位老蘇是怎么找部下的。
之前有一位馮不行馮大珰,那位好歹是某方面真的不行。這位叫沈不應,說什么都不應,那豈不是不聽指揮?
蘇徹不在意這位到底是不是老蘇的手下,不過蘇三公子有蘇三公子自己的考量,如今就是老蘇站在蘇徹面前,蘇徹都會把自己的念頭繼續執行下去。
“我認識公子,也認識這位。”
沈不應的眼睛看向另外一邊的老宦官。
“尚寶監少監陳寧,當今陛下尚在潛邸之時的老人,在內侍之中最得新任,雖然品秩不高,但也是少數在宮中能夠直接面圣之人。”
陳寧緩緩地努力向前走著,而蘇徹則跟在他身后。
沈不應皺緊眉頭,緊緊跟在蘇徹身后,彼此之間一直保持著一個距離。
“是,公子不應該對他動手的。”
“是嗎?”
“陳寧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是公子不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蘇公要做大事,公子更要愛惜羽毛。人望這種東西說清也清,說重也重。日后公子若要更進一步…”
“我不在乎。”
蘇徹淡淡的說道。
“公子不該如此。”
沈不應搖搖頭道:“還請公子跟我來,如今正在大事的當口,公子還是不要…”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的心腹,但是我已經不是世間人了。”
“公子雖然是在黃天道門下,但也是…”
“我是止心觀主,黃天道的門下行走,你要記住。”
人潮洶涌,老宦官艱難的在前面走著,而蘇徹緩步跟在后面,聲音之中帶著一股空靈。
“人世間的皇權富貴對我沒有意義,你們的那些籌謀算盤,更是與我無關。”
“但是公子總是蘇家人,杜陵蘇氏若能登臨頂峰,那么…”
“海闊天作岸,山高人為峰。杜陵蘇氏能有今日,靠的是那位一人之力。”蘇徹緩緩說道:“要登臨頂峰,也是那位去登臨頂峰。我當年在建康城內紈绔不成器也好,如今登臨黃天求玄問道也罷,其實都并不重要。”
間隙已生么?
沈不應最擔心的局面似乎形成了。
杜陵蘇氏之今日,自然是要看蘇公的手腕。但是杜陵蘇氏以及他們這些人的未來,多半都應在眼前這位三公子身上。
若是因為慈州的那些小事,蘇三公子與蘇公之間產生了嫌隙,那才是因小失大。
“公子說的不錯,但是公子在蘇公心中也是…公子心中即便有委屈,也不必急于一時,蘇公與韋帥早已議定,大事今日將舉。不必爭這一時的長短,日后自然會有…”
“你不要多想,我這次來也算是奉了師命,而且我真的很好奇,那位高坐九重之上,將自己視為天下之主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蘇徹邁步向前,巍峨的宮城就在眼前,沈不應甚至已經能夠看到那巍峨的宮門,兩邊的華表,以及門上持戟而立的武士。
變生肘腋。
沈不應甚至來不及反應,便看到蘇徹手中升起一道劍光,將前方的青衣宦官首級斬下。
一道浩瀚法力直撼宮城。
似是問候,似是示威。
喂,在嗎?
蘇徹邁開步子向著宮城走去。
朱紅色的宮門在法力的侵襲之下已經化為一地殘渣,一道道玄奧的法脈因之激活,一道雄偉宏大的氣息在宮中驟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