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縣陰云密布,慈州府則地動連天。
背后插著小旗的騎手絡繹不絕穿出城門,有的向北奔赴建康,有的則去各地檄調兵馬。
兩千余名鐵甲在李一真的號令下整備完畢,在兩位軍主的統領下列著長長的隊伍向南而行,隨行的還有裝滿了糧草箭矢的輜重車輛,以及隨軍行動的娼妓與商人。
碩大的梁字旗號之后是各色人等組成的隨行隊伍,花枝招展的姐兒們嬌聲笑著,招攬生意,推著小車、挑著扁擔的貨郎們則帶著貨物一同向南。
南下的軍爺們手里都有行御史臺剛剛撥發的安家錢糧,正是手頭最是闊綽的時候,也是他們兜售牟利的好時機。
如此盛大的場面,王鑒自然要加以利用,他在城樓上舍下酒宴,說是要給李御史踐行,祝他馬到成功。
當然緹騎衙門也收到了邀請,王長史請蘇徹與史赤豹一同前去觀禮。
蘇三公子自然婉言謝絕,蘇徹對這種場面沒有什么興趣。而史赤豹也審慎地選擇了拒絕。
史千戶也不是個記仇的人,但是剛剛王鑒派人去圍了緹騎衙門,這個時候擺下酒來,史千戶自然有不去的道理。
蘇徹跟著陰陽法王這位老前輩宅在府里,陸柏與朱彝兩個卻是跑去看了看熱鬧。
五品還丹境界的高人平時可見不著,這都是半步神仙一樣的人物。
更別說是李一真這樣修行法門特殊的還丹高手。
陸柏與朱彝兩個見到了李一真出征的氣勢回來是念叨個不停。
這位李御史出城時的排場極大,首先便是一百頭斑斕猛虎作為先導,各個都披著黑色的皮甲,猙獰咆哮,唬得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一個個驚慌失措。
再然后就是李御史騎在一匹碩大的六牙戰象上出場,陸柏說那六牙戰象瞳孔中似乎有雷光閃爍不定,而朱彝則更直接些,說李一真的排頭氣度像是南邊殺過來的蠻王。
這二位眉眼間多少還帶了一點點失落。
蘇徹覺得現在最不盼著大梁大獲全勝的逆賊自然是溫寧縣外的司空徒一伙,其次不希望大梁獲勝的反賊應該就是自己。
至于陸柏和朱彝,他們還都是傳統思維。功勞就這么多,溫寧縣的亂民那是一觸即潰的,現在碰上了李一真這樣的狠人,怕不是一觸即潰,一潰即滅。
哥幾個到時候去哪里尋覓功勞升官發財?
對于手下人這樣的念頭,蘇徹自然是不以為然,但也不會引導他們改換思路。
從李一真和熊綬的反應看,當初朝廷那邊暗害自己的人并沒有得到完全的清算,畢竟白鹿洞還還好好的。
現在的局面未嘗不是這些人在試探。
除此之外,蘇徹覺得當初建康皇宮內的那位天子也沒有起什么好作用。
皇帝,說好聽點叫天子,說難聽了不過只是個獨夫。
自家這六合蒼龍的命格,簡直是在皇帝最敏感的神經上跳舞。
皇權的擁有者唯有一人,夫妻父子都不能共享。
自己即便沒有不臣之心,只要是背上了這個命格,那就一定會是那位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現在慈州有人站出來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蘇三公子也樂得有人為自己分擔火力。
最好不要只有一個六合蒼龍,什么霸王在世,真武天子,日月明王之類的多來幾個,搞一個反賊大聚會才好。
“你們都覺得李御史會旗開得勝?”
蘇徹看著陸柏和朱彝,不知道他們對李一真的信心來自何處。
“公子未曾看見李御史的那頭六牙戰象,遠遠望去如同小山,這若是在戰場上奔馳起來,恐怕擋者皆為齏粉。”
朱彝搖了搖頭:“還有那些猛虎,放出來不亞于輕騎。李御史走得御獸的路子,若論與修行人搏殺,勝負恐怕不太好說,可溫寧那邊不過是些尋常百姓罷了。”
陸柏也跟著在旁邊符合。
蘇徹則是望向陰陽法王,發現這位還是老神在在。
李一真的御獸本領固然對起凡人組成的軍隊無異于屠殺,可那邊也有司空徒這位在陰陽界里領兵多年的鬼帥。
猛獸碰上惡鬼,勝負尚未可知。
陰陽法王轉過頭正好發現蘇徹正定神看著自己,老臉上則是牽起一絲微笑。
若論司空徒的底細,誰也勝不過他這位老主公。
“舅老爺以為如何?”
蘇徹看著陰陽法王問道。
陸柏與朱彝見蘇徹提問,一個個也是正色聆聽。
雖然這位的身份對外都說是蘇徹小妾的老父,可兩人跟著蘇公子這么久,也沒見蘇公子養過什么外宅,勾引過誰家的姑娘。
而且蘇徹對這位舅老爺平日里十分恭敬,侍之如師,他們便覺得這位估計是蘇家請來的什么高手,改名換姓的在蘇徹身邊照顧。
因為畢竟明面上的老師是黃天道的真人,所以索性安排了這么一個名頭。
其實不只是陸柏與朱彝,整個蘇府上自大管事蘇福,下到 畢竟這位的氣度也擺在這里。
“司空徒絕非一般鬼修。”陰陽法王看著蘇徹:“而且這樣的局面也不是他一人便能掀起。我聽說他當初在陰陽界內,便同白鹿洞有所聯系。”
白鹿洞?
怎么什么事也有他們。
蘇徹聽聞白鹿洞的名頭,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當初在建康城內對付自己的那些人,居中主導者就是白鹿洞,按照他們的說法,之所以要清除自家這條六合蒼龍,目的就在于維護人世的安寧,不要再生波瀾。
可如今司空徒起兵背后居然是他們。
蘇三公子想著看了一眼陰陽法王。
當初陰陽界里六部鬼帥,執掌兵權的司空徒勾結外面的白鹿洞,負責情報的白合嬌好像是素女道的人,這情報與軍事都是內鬼當家,您老可真是心大。
蘇徹想到這里,不由得心里改變了主意。
若是此事涉及到白鹿洞,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宅在家里躺平。
與白鹿洞之間的那些新仇舊恨,不說討回本錢,也要讓他們交些利息。
這時外面忽然通傳,說是史赤豹前來拜訪。
蘇徹自然趕緊命人去請。
史赤豹急匆匆地登門而來,神色之中有許多難掩的疲憊。
鬢角多了許多白發,瞳孔周圍也有不少血絲。
他可是修行到了武道第六品境界之人,能有眼前這種樣貌,一來是最近事務的確繁重,二來則是心神上壓力太大。
雖說是身在緹騎,可史赤豹當了一輩子的太平官,當真是沒有見過當下這種場面。
等于是半年干了半輩子的活,這誰能承受得住?
“賢弟,如今之事,你可有什么辦法?”
“武陵郡王的事情要查…”
“我說的不是這個。”
史赤豹連寒暄的意思都沒有上來便單刀直入,實在是他最近壓力太大,每每午夜夢醒,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細汗。
夢里都是朝廷將他捉去問罪,滿門老小被變賣為奴的場景。
史赤豹在家仔細琢磨,很多事情也都想通看透了,慈州前后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最后全都搞定,也要丟出來個替罪的羔羊,給朝廷給天下一個交代。
前任慈州行御史臺是庾賾,后一任是武陵郡王,人還失蹤了。
朝廷自然不會拿這二位背鍋。剩下的頭面人物里,自從老柳升職之后,靖夜司那邊一直沒有主官。算下來就剩下執掌慈州緹騎的自己,再往下是瑯琊王氏的王鑒,還有杜陵蘇氏的蘇徹。
瑯琊王氏和杜陵蘇氏等閑輕動不得,自己又是個沒背景的,職位也合適。
這背鍋頂雷的位置一定是自己。
前途如此悲觀,史赤豹也就本著盡人事聽天命的態度,不往前趕,也不往后拖。
做的再好,最后定罪一定有自己。做的不好,家人還要被清算。
史千戶此來乃是為了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