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業火其名為火,但本質上卻截然不同。
業火法門在佛門法理之內也是一門堪稱根本的神通。
佛門將一切事物存在的基礎稱之為“業”,凡所存在,便皆能被業火所焚,從這個意義上說,佛門的業火乃是一門崩滅摧毀一切存在的霸道之法。
紅蓮業火凌空而下,飄灑如細雨,然而卻是在凍結遭逢一切事物的根本,一切擁有“存在”這個概念的事物概莫能外。
從表象上看,大江兩岸的一眾妖物似乎是被凍結,然而被凍結的又何止這些妖物?
空氣、水流、陽光、濕氣,一呼一吸,一舉一動,甚至念頭的流轉,如此種種皆為燃料,仿佛是堆砌的干柴,朽敗的蛛絲,有絲絲業火順勢而來。
一念無明起,業火隨風動。
紫金缽盂之上,善德如來法相莊嚴,眉宇間點點慈悲,雙目微瞑,似要救度無量眾生。
業火翻覆,眾生于佛法之中煎熬。
修行經年的銅頭老黿,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身不由己的恐怖。
自家苦心修煉,吞吐日精月華,所修成的法力在這業火之下仿佛并不為自身所有。
業火如附骨之疽,順著法力將他慢慢煎熬。
此時此刻,他情愿將一身法力盡數消散,也不要再承受這凍徹神魂的痛楚。
善將軍、橫夫子亦然。
一聲輕笑。
實叉難陀不露本相,話語卻如彎彎溪流,涓滴入耳。
“紅蓮業火起,修行盡付塵。可惜爾等多年修行搬運苦功,正如鏡花水月,今日一發喪盡,若能誠信皈依,修持正法,不僅能免焚身之苦,還能解脫無明,更上層樓。”
他當然可以笑。
這件缽盂乃是他出離餓鬼道時,他父親金剛藥叉明王自善德如來處苦求而來,內里所盛的紅蓮業火乃是善德如來以餓鬼道無量無邊無數眾生之恚怒為養料以殊勝法力經年養育而成。
此寶一出,長生真人也要暫避三舍。
銅頭黿悲鳴抖擻,橫夫子蜷曲掙扎,宮先生不見蹤影。
只聽得善將軍一聲怒吼:“要殺就殺,廢話什么?我輩縱橫此江,東游大海,西覽群山,豈容你來約束。”
這頭鱔精頂著業火焚燒,在滔滔江水中將本體衍化,卻是一條宛如長龍的黃鱔鰍。
它不住掙扎,卻是以尾部拍水而起,意欲直上青天。
“看我將你那破符砸爛”
長空之上,金光一片,一尊法相緩緩顯露。
身高丈六,眉生怒紋,通體青黑,生有六臂,手掌間各結法印,盤膝于一朵凈白蓮臺直上,周身虛空中有六具骷髏凌空環繞。
口中獠牙如短劍,紅發直指蒼天,呼吸間道道陰風,雙目深沉,凝重地看著向上騰躍而起的巨鱔。
“可笑。”
一手結寶瓶印,凌空而下。
尊勝寶瓶印,可駕馭無上智慧,無上智即為無上法力。
善將軍吃此一擊,周身裂出無數傷口,青色的薄霧自傷口之中涌動而出,竟然如云霧一般飄散,這佛門藥叉竟然以其神通,直接破掉了善將軍修行多年的妖軀功體。
碩大的鱔軀重重拍在水上,如縷業火緩緩燃燒,善將軍一時沒了聲音。
“我佛有無上法力,可調服無量剛強眾生。”
實叉難陀,佛門金剛藥叉明王之太子,生來便有古佛為之授記,稱他未來世中應當作佛,當有無上智,通無上法,證無上力。
區區小妖,又豈會在他眼中。
“我等,我等與你并無冤仇,何必下此毒手!”
橫夫子目眥欲裂,渾然恍惚。
經此一役,自己這位老鄰居恐怕不要說身受重傷,恐怕就要化為灰灰了。
何必下此毒手?
實叉難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些中土的妖物實在是愚蠢到近乎可愛的地步。
“前世種種因,結尾今生果。何必問得那么分明。”
實叉難陀雙目橫掃四周,卻是找不到了剛剛那個出劍擊中了紫金缽盂的劍手。
“橫夫子,何必和他多說廢話,既然人家要滅絕我輩,與我們平日行持又有何相干?”
善將軍橫遭不測,老黿因之生出幾分烈性。
“弟子情愿皈依,情愿皈依。”
橫夫子叩首于下。
“請上師解我業火焚身之苦,請上師慈悲,慈悲啊。”
“橫夫子!”
老黿一聲咆哮,想不到往日這個動不動就圣人之學禮義廉恥的鄰居竟然是骨頭最軟的那個。
“老黿,你莫要怪我,實在是太痛了,我還要凝丹,我還要東游大海,老黿,你,你也…”
是呵。
老黿垂下頭。
其實皈依佛門也沒什么不好的,自己不是一直抱怨前頭無路么,現在正有一門直指大道的修行法門擺在面前,為什么要拒絕呢?
而且佛門行事如此霸道,等自己歸入了佛門,正好也不愁有人援護。
一念騰起,老黿只覺周身輕快了許多。
也是,又不是第一次跪。
到底是好手段,蘇三公子在一旁冷眼旁觀。
如果自家有一個必殺名單,這位實叉難陀自然榜上有名。
陰陽界碎,餓鬼道立。逃離的餓鬼藥叉所干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罪行,自己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此時此刻,也要說上一句,好手段。
這位實叉難陀到底是在佛門根腳深厚,舉手投足之間,卻是一層套著一環。
業火橫空,法相無雙背后,卻是那一聲聲不絕于耳的梵唱。
暗地里卻是攻擊他人的心神,擾動原本堅持的信念。
這算什么,于無形之中洗腦么?
老黿本來便是心志不堅之輩,不然也不會搖頭擺尾請自己下去做客,現在卻是已經服了軟。
其實這位實叉難陀不過是第五品還丹的修為,手上即便有幾件法器,四妖聯手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可是金剛藥叉又拉又打,讓幾妖倉促間無法合力,卻是快刀斬亂麻一般,輕松搞定。
還是要學習一番。
“太子還請小心,這位黿老從來都是耳根軟,腿腳軟,委屈做小乃是本性。可是咱們這位橫夫子卻是一個耿介的性子,看著叩首,恐怕存著暴起傷人的念頭咧。”
聲聲語語,如黃鶯初啼,蘇徹聽到這里卻是周身一震。
她怎么跟佛門攪在一起了?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與自家頗有緣法的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