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一直記得一句話。
人之所欲莫大于生,人之所惡莫大于死。
當然這是對于常人而言。
很多人為了理想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
眼前的披甲大漢顯然不在此類,對于他來說,生死都是一個德行。
一樣的糟糕。
活著是困在這件鎧甲內的一個修士,死了則永遠困在這鎧甲中當個器靈。
這種情況下,生死又有什么意義呢?
都不過是折磨罷了。
不過蘇徹有著特殊的問話技巧。
“我當是什么呢,不過是這種小事。”
蘇徹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給東海上哪家扛活的?說吧,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你。這引魂之術也并非全無克制。”
“告訴你其實也無妨,不過你幫不了我,我也不用你幫我。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么?你只管說。”
披甲大漢咧了咧嘴笑道。
“給我一個痛快。”
既然死亡之后的結局更加糟糕,那不如選擇徹底的滅亡。
蘇徹對披甲大漢的選擇也有所了解。
死,只有對那些幸福的人身上有著甜蜜的負擔的人才是威脅。
真的一無所有,或者活著只能讓所親所愛之人感到痛苦的人是不介意死的。
甚至死也算是一種解脫。
披甲大漢并沒有讓蘇徹考慮許久。
“羅剎海這個名字,聽過沒有?”
羅剎海,又是他們。
不,或許說是他們才合理。
雖然披甲大漢的話不能全信,不過蘇徹對羅剎海這個名字算是記在心里了。
東海之上的大商號,成員五湖四海龍蛇混雜。
這樣的組織求個財沒問題,但要說謀劃什么大事,蘇徹還真的有些不信。
內部派系眾多,政出多門,謀劃個什么大事要面臨明里暗里多少掣肘?
“我們就是羅剎海麾下的獵團。”
披甲大漢嘿嘿一笑。
“除我以外還有三人。”
那隱于暗處沒有出手的玄門高手,用符法同披甲大漢互相配合。
還有那位灰衣劍客,一柄蛇形怪劍兇險難當。
還有一人…
“燕七也是你們的人?”
“他?我們可沒有那個本事收羅東海劍宮的高足。”
披甲大漢已然破罐破摔,一副混不在乎的樣子。
那就是三人之中還有一人沒有露面。
蘇徹眉頭微皺,隱藏的那人會不會冷眼旁觀,瞧破自己的手腳?
所謂獵團這個名頭蘇徹也聽過。
東海既然是修行人的圣地,自然有他成為圣地的理由。
除了那里門派眾多之外,各種神木靈脈、珍禽異獸等修行資源眾多也是原因之一。
利益錯綜復雜,又都關系到長生之道,自然就有些明里暗里的爭斗。
獵團就是這個大背景下應運而生的東西。幾個沒出身的散修抱團在一起,或者一起為了各自的利益去爭奪一些東西,或者給什么名門大派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作為好處。
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獵團的規模有大有小,小的如披甲大漢這一撥人只有四個,平日里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出了事情各自謀劃各自的好處。
大的獵團甚至有長生真人為頭目,內部律令森嚴,組織嚴密,不亞于東海上的中型門派。
按照披甲大漢的說法,他們這一撥人就是羅剎海作為外圍的一支獵團,平日里為羅剎海的人干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換取好處罷了。
“什么時候盯上我們的?”
“天安縣的時候,我們接了命令,追隨羅剎海中的一位神君尋機捕捉武陵郡王。”
天安縣?
羅剎海有位鹿神君當時就在天安縣,小小的一個縣城里同時有兩位羅剎海的神君,從概率上看還是太小了。
瑯琊王氏同羅剎海早有勾結,那么這次武陵郡王被擒的計劃里面有沒有他們一份?
蘇徹記得這次什么正邪論劍的事情就是謝夫人挑唆武陵郡王前去的。
“只有你們四人?”
蘇徹皺緊眉頭。
“當然不是,我們的任務只是劫人而已。還另有人去對付你們御史臺暗中保護武陵郡王的人手。”
這才合理。
郡王出京,拋去不知道為什么算計武陵郡王的羅剎海不算,大梁內部就牽動好幾家勢力。
皇帝、太子、瑯琊王氏…
背后沒有人看顧才是胡鬧。
“后續呢?羅剎海要武陵郡王干什么。”
“我們不過是辦事而已,羅剎海的人想什么,我們又如何知道?”
披甲大漢緩緩搖了搖頭。
佛門在郭北縣立足,朝廷與佛門早有默契。武陵郡王偷偷修煉魔功,羅剎海準備劫走武陵郡王同時又準備跟佛門的人接觸。
這一樁樁一件件猶如千絲萬縷的蛛網,讓蘇徹一時看不分明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領你們的是不是羅剎海三百六十五位神君中那個姓鹿的?”
披甲大漢嗬嗬怪笑,每一聲就把一口血從胸腔之內牽出來。
“既然都知道了還問什么。”
“劫走了武陵郡王,你們又有什么打算?”
蘇徹看著披甲大漢:“下一步是什么?”
“要等下一步的指示。”
披甲大漢看著蘇徹:“你我都是人家手里的刀子,自然知道規矩。讓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多一步都不會叫我們明白的。”
蘇徹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什么要問的了,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
“等我死后化為器靈,請你一定要將我徹底毀了,不要放到外面去。”
他說道。
“他們在鑄造這鎧甲的時候用了些手段,一旦送到外面,羅剎海的人便能有所感應,所以你最好也趕緊換個地方。”
青帝寶苑自成一體,隔絕內外,真有什么窺伺的手段,封入這件上古青帝的遺珍之中多半也能隔絕。
但是一旦到了外面,的確不好說。
“這是在幫我,不是在幫你。”
蘇徹審慎地望向披甲大漢:“既然你這么痛快,若是私事我皆應你。”
“出云國…”披甲大漢喘口氣道:“出云國的連濱港有個牛馬巷,里面有一戶院內種著一株高過院墻的海棠樹。我死以后請先生燒成骨灰,派個人送到那里。不管那里有人沒人,把骨灰灑在海棠樹下,算是蘇公子的一件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好,我便應你。”
蘇徹看著這披甲大漢:“不過你那幾個兄弟,還要你給我交個底。”
“不然?”
“不然我也不會做什么,我總不會跑到那巷子里去把那海棠給砍了燒柴。”
“嘿嘿,公子有說道。”
“我們那幾人也算不上兄弟,不過是大家干得熟悉了。灰衣劍客出身聽雨樓,算是那邊的棄徒,一柄怪劍兇狠,這你已經見過了。”
“用符的是牧成,上清一脈的弟子,他這個身份還請你保密。”
“至于隱藏起來的那人,雖說是兄弟,可他是羅剎海半截安插過來監視我們的,都叫他伏崆。沒見過他怎么出手,不過看著像是妖族。”
披甲大漢看著蘇徹:“不知道這個答案,蘇公子可還滿意?”
“青帝寶苑之中有大日乾元真火,能焚滅萬物,一定可以讓你解脫。”
蘇徹看著他:“有沒有想過報仇?”
這披甲大漢應當也算是東海上的一方英杰,淪落到如此地步,肯定還有別的什么故事。
若是能激起他同仇敵愾之心,或許也能轉化成自己的助力。
“蘇公子照顧好自己吧。讓你替我報仇,反而是害你。”
披甲大漢看著蘇徹道:“還等什么?”
蘇徹將手抬起,人已經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