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覺得自己說假話面不改色的本事已經是爐火純青。
讓陸柏去建康,絕對不是單單要賺錢這么簡單。
錢對于前世的自己相當重要,可是對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現在的錢不過是個讓自己能夠完成心中所思所想的工具罷了。
重要的是把杜陵蘇氏的人手帶到這天安縣,帶到慈州來。
朱彝這里并沒有合適的官服,蘇徹也表示了諒解。
有鴟吻戒在,別說是理刑副千戶的官服,便是當今天子的袞服也是說來就來。
蘇徹修書一封,蓋上了隨身攜帶的理刑副千戶之印,交給朱彝讓他去天安縣衙借人。
緹騎的確有明確的規定,派駐在地方上的緹騎需要隱藏身份,但規定是死得,而且都是很多年前的規定了。
天安縣里的那些數得上的人物,自然知道綢緞鋪老板朱某是何方神圣,就如同他們知道同德樓是瑯琊王氏的產業一樣。
有些事情和身份注定是瞞不住人的。
衙役們很快就到了,一共來了十六個,由一個捕頭領著,一個個看上去倒是十分精神,鐵尺、長刀、捆索這些器械也帶的很全。
就是一個個神色之間卻是相當的緊張。
降妖捉鬼,在這天下間已經基本上不歸衙役們管了。
本來也不是他們管的事。
“話不多說。”
朱彝牛皮腰帶一系,穿上緹騎的官服,頭戴烏紗,多年的緹騎生涯還剩下幾分打熬過的煞氣,眼神一掃,衙役們盡皆凜然。
“這次要拿的是尸妖,你們不用怕,這等不成器的妖物,你就當他是個力氣大點的賊人就是了。”
“等下你們跟在我后面,小心戒備著,讓你們干什么就干什么,多余的事情一件不要做。干好了,縣令那里會給你們記功,我們也會另頒下賞賜。”
“干不好,丑話說在前面,莫要怪國法無情!”
說完,朱彝向著蘇徹一拱手。
“理刑大人可有什么要說的。”
“你領人做事就好。”
蘇徹沒有去縣衙,已經將那處老宅的位置告訴了朱彝,這人也是緹騎之中的老資格,自然知道該怎么處理。
至于那幾個尸妖。
朱彝說得沒錯,都是些不成器的。
且不說這些衙役兵刃齊全,還有朱彝這老緹騎親自壓陣,就是一伙逼急了的莊稼漢子,也能把她們趕跑。
朱彝帶隊,按照蘇徹的之前的指示頭前引路,捕頭領著衙役們緊隨在后,一路上雖然稱不上浩浩蕩蕩,但也引來無數側目的眼光。
天安縣歌舞升平慣了,緹騎的官服在街面上還是太扎眼了一些。
應該就是這里沒錯。
朱彝看著前面的白墻黑瓦,自己這幾年也是懈怠了,這處深宅大院到底是誰家?
“這家以前是誰?”
“是縣里沈家的老宅,五六年前,縣里遭了瘟疫,好多人病死,沈家一門良賤都死絕了。縣里面讓封了他們家的宅子。”
捕頭說得非常清楚:“當時這差事就是我來辦的,棺木應該一直封在沈家的大廳里面。”
“沒有下葬?”
朱彝皺緊眉頭。
一般來說,這等全家滅門的情況,如果無人代為收殮,就應該有官府組織力量下葬。
天安縣卻沒有做這一步。
“大人,朝廷有這樣的法度,但是我們天安這邊葬儀講究一個各入各根,人死了,要自家人發落才行。這種一支滅門的算是愧對祖宗,都是不得入墳的。”
古怪稀奇。
朱彝當然知道天安縣的習慣,只是要借捕頭的口說給那位理刑大人聽,把自己摘出來而已。
“老朱,咱們是來辦事的,過去的舊賬不要翻了。”
蘇徹插了一句。
“做事。”
“得令。”
朱彝扶好腰間環首直刀,幾步走到沈家大宅門口,上面貼著天安縣的封條。
風吹日曬,雨過霜凝,這封條早已經發的不像樣子。
“緹騎慈州千戶所辦事,拆封。”
他口中說著,伸手凌空一彈,一道氣勁將那封條節節剝落。雙掌一番,一陣掌風,早已腐朽的大門發出一陣吱吱呀呀的呻吟,緩緩的打開。
好一手樹盤根。
蘇徹心里贊了一句。
緹騎之中的修行人,同靖夜司那些來自江湖的修行者不同,本來就是當年大梁太祖麾下精銳改動而來,所以大部分都走的武儒一脈的路子。
這朱彝不管在天安縣怎么樣,就憑剛才出手的那股利落,就說明他還沒忘了自家立足的根本。
既然是朝廷手里的刀把子,那還是要靠拳頭說話。
枯藤老樹,斷井殘垣,大門打開,驚起一聲鴉鳴。朱彝長刀出鞘,緩步走入這處塵封已久的大宅。
捕頭則領著一眾衙役緊跟在后。
“你好記得當初停靈停在那里?”
“應該就在大廳那里。”
朱彝繞過影壁,手中長刀橫掃,將這些枯草亂藤斬開,邁開步子直往門廳而去。
沈家的這處大宅,著實當得起一個深宅大院的評價,院落很深,一磚一瓦,房屋布局,都能看出當年花費了不少心思。
只可惜物是人非,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
朱彝領著人進入沈家大宅的門廳,這里的家具擺設早被人拿走,只剩七口碩大的棺材支在地上,每個下面擺著四條長凳。
棺材前面用碎磚壓著一陌黃紙。
“大人…”
朱彝沖入廳堂之后猶疑地望向蘇徹。
蘇徹眉頭微皺。
此地雖然還能感覺到一絲絲邪氣,但只不過是一縷殘余。
若是感覺不錯,那些尸妖已經不在此地了。
“開棺。”
蘇徹緩緩擺了擺手,示意衙役們后退。
朱彝長刀一振,整個人如鷂子一般胡旋一周,刀鋒凜冽,將棺材板一個個以巧力震開。
咔嚓。
陳舊厚重的棺槨應聲而開,露出里面尸體。
四男三女,都是死而不僵,周身潰爛,其中就有當日蘇徹在院中見過的那夫人與丫鬟。
只不過每具尸體都已近被人展開了尸身,心口上扎入了一根長長的鐵釘。
“大人?”
朱彝望向蘇徹。
“老朱,你過來看看。”
蘇徹走到那夫人的尸身前面。
“依你看,這東西成氣候多少年了?”
“回稟大人,我看這些尸妖皮膚干癟猶如僵尸,顯然是不成氣候的。一般而言,尸妖不管是采補常人精血,還是吸引日月精華,有個三四年光景,便能恢復死前的面貌。”
“沈家一門是六年前那場瘟疫死絕的。屬下判斷,他們應當是尸變不久。”
“你怎么看?”
“分尸鎮心,是鎮壓尸妖最常用的手段。”朱彝望向蘇徹:“莫不是有什么修行人行走江湖,發覺了這里的異常,順手行下仗義?”
“有道理。”
蘇徹向外擺了擺手向那群衙役示意。
“你們先退到院外去,封鎖四周,不要旁人進來,尸妖雖去,尸毒還是在的。”
那捕頭巴不得趕緊離了這麻煩地方,聽說這里還存著尸毒,立即帶著手底下人往外快走。
等衙役們都退出去了,蘇徹以法力搖搖一招,那鎮在尸妖心口的鐵釘便隨他年頭飛起,橫于空中。
“行俠仗義,太巧了吧。”
“大人的意思是?”
朱彝不知道眼前的理刑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尸妖已經死了,此事已經完結。
“你看看這鐵釘,能看出些端倪么?”
鐵釘黝黑陰沉,刷著一層朱漆,樣子平平無奇。
“畫蛇添足。”
蘇徹看著尸妖破裂的尸體。
“這些傷口都是人以劍氣所傷,而且動手的那人已經凝練出了劍煞。”
蘇徹最近苦修泰獄阿鼻劍,又有一眾餓鬼兇靈拿來練手,劍道之上的經驗可謂是突飛猛進。通過尸體上的傷痕,立即便判斷出動手的是應當是一個劍修,或者劍道修為不弱,至少已經凝練除了劍煞。
“一個練出劍煞的劍修,殺幾個不成氣候的尸妖,早已經是牛刀殺雞,斬了走人就是,還鐵釘鎮心,這幾個東西難不成是千年尸王?”
“大人是說,那人故意如此,想要誤導我們?”
“尸妖這種東西,是天地戾氣影響所致,特別是地底的穢氣,尤其容易激其尸變。”
蘇徹指了指棺材下面的長凳。
“天安縣這不許絕戶入土的習俗我們不說,這幾口棺材都是懸在半空,地底穢氣從哪里進去?”
“一定是有人刻意布置。”朱彝驚訝地看著蘇徹:“可這幾個不成氣候的尸妖又能有什么用?”
“我也在想這一點。”
“黃紙。”
朱彝收刀入鞘。
將地上的殘磚扔到一邊,伸手便要去捉那黃紙。
“小心。”
蘇徹指尖一彈,射出一道劍氣。
目標正是朱彝的手腕,蘇徹這道劍氣并未用力,只是打得他手上一麻。
朱彝狐疑地望向蘇徹。
“東西不能亂拿的。”
蘇徹手指一點,吹起一陣陰風,將那些黃紙紛紛吹上半空。
黃紙紛紛擾擾如同秋風橫掃落葉,看材質同城隍廟門口賣的那些黃紙品相上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唯有一張,上面畫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猙獰血眼,仿佛如同鮮血繪成,殷紅欲滴。
“這是?”
九幽焚神陰火飛射而出,將這一張黃符包裹,幽藍火焰之中,那道血眼不住抽動,好似活物一般。
“應該還有。”
蘇徹看著那幾口棺材前的黃紙。
果然是有人暗中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