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前,時值王朝末世,天下大亂。
更兼佛道興盛,百姓崇佛尊道信仰神明的不知凡幾。
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頗多尊佛信道的。
畢竟對于大族來說,重要的是家門不墮,至于修行的什么法門,其實都是次要的。
當時關西有一夫子,號曰橫渠。目睹當世大亂的景象,痛心疾首,以為天下之病,不在佛道兩家橫行,而在于儒門之閉關自守。
當時的儒門之學,皆是家學。父傳于子,子傳于孫,即便偶爾收外人納入門墻,不是超人數等的一時俊杰,就是沾親帶故的姻親好友。
橫渠先生對此行徑深惡痛絕,于是乃開私學之風,于家中講學,于是講學之風漸起。
于是便有橫渠四句之訓,勉勵儒門中人要為天地立心,破佛道之虛妄。為生民立命,要行仁義以救萬民。要為往圣繼絕學,不吝門戶之見,學則旁征博引,教則有教無類。要為萬世開太平,弘揚儒門一脈,拯救天下以致太平。
各大書院便接連而生,書院之中廣設儒門各種傳承,名師不吝其秘,各傳弟子。學生則不分三六九等,只要你愿意來,交得起那一點點束脩,便有一條前路等著你。
武儒一脈逐漸大興。
四大書院之中,白鹿洞書院自認承接橫渠先生一脈法統,對橫渠四句也最為尊崇。
書童聽到蘇徹所說橫渠四句,眼淚都笑了出來。
“公子,不好意思,只是先圣的四句話經你之口說出來,確實好笑。”
小書童搖了搖頭接著問道:“你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說句實話,三個月前那場變故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
蘇徹說的是實話,自己一過來接盤的局面,就是人在那位兵部員外郎夫人的馬車上,手上捉著一條束腰的紫綢緞帶桀桀怪笑。
之后就是給人一頓暴打。
整個事情的過程如何,確實是缺乏細節。
“不過我后面感覺到有問題的地方,就是我當我提出要赴外地為官的時候,家中的態度居然是樂見其成。“
杜陵蘇氏上一代追隨大梁北伐,幾乎滿門滅盡,上一代只剩下在宮中的那位,下一代中只剩下蘇徹兄弟三人。
這樣的形勢,蘇徹就算是廢了,杜陵蘇氏也決不能放出去。
留在家里配種生娃,豈不美哉?
“所以我當時便有一個推斷,或許我之前胡作非為的事情余波仍未消散,至少在我家中長輩看來,我待在建康還不如離開更安全。”
“借此看出其中風色,公子有些狡黠。”
那位叔父身居宮中,消息絕對靈通。
他既然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那就說明當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絕不是一群江湖俠少恰好路過于是行俠仗義那么簡單。
”第二件加重我心中疑慮的事情,就是我離開建康時所得到的的那些賞賜,對于一個身負重傷的廢人來說真的有用嗎?”
事發之后,自己得到了不少東西。比如宮中的靈丹,黃天道送來的封靈繩,存在劍匣之內的古劍,等等等等。
“這些東西,透著補償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
面對自己這樣的情況,蘇家能采取最好的辦法就是第一把續命養傷的靈藥可勁地上,然后選一位優秀的老師,給自己把修行接著補上。
這就完事了,后生晚輩們想要什么?無非就是本領和前途。至于什么古劍、靈丹、繩子、典籍之類的外物。
對于一個身負重傷幾乎不能修行的人來說重要嗎?
某種意義上來講,可以說是完全沒用。
“而且這些東西有一個有趣的共通之處。若是伏魔降妖,可以說是大殺器。可要不要說對上精修武道的儒門高手,就是真的碰見幾個山野毛賊,也是一點用都沒有。”
匣中古劍,是前代劍俠的遺物,碰見妖魔便能自動飛出斬殺。只是神物自晦,自己還沒有駕馭他的資格。
黃天道的太上封靈神物,欺負小狐貍這樣陰神分化的妖鬼是沒問題,真碰見山賊作用可能也就跟麻繩差不太多。
“這難道不是有點刻意嗎?而且說句實話,現在天下大亂,從建康到山陰這一路上除了幾個妖魔鬼怪,我連個山賊都沒看見,大梁的江山確實是河清海晏啊。”
“以上種種讓我有了一個結論。我之前的遭遇,或許就是某個勢力操盤的結果。而這個勢力同杜陵蘇氏之間的關系非常曖昧,所以他們只是針對我個人的前途,卻不準備害我的性命,甚至等一切發生之后,還要對我加以撫慰。”
“所以我認為,之前種種,都是朝廷的算計。只是后來與我一同出行的卻是您。這讓我又有了新的推斷。”
書童靜靜地聽著,聽到這一句,他又笑了。
“我有什么問題嗎?”
“人中龍鳳,豈能屈居紈绔之下。”蘇徹看著這位:“您不覺得自己距離一個書童太遠了嗎?”
“哈哈哈哈,確實,確實。”書童手指挽過自己的發髻:“我確實是有些看不起你。只不過我所出身白鹿洞,卻應該也是別人告訴你的吧?”
“我當時提出要外出任官,吏部給了七個縣供我挑選,想來當時這七個縣都應該有了貴方的暗樁,所以我選哪個縣其實區別都不大。而且只要有您在我身邊一直監視,就不應當有什么問題。”
“這位身上的靈氣多過陰氣,想來也不是什么陰物,而是顯化的妖靈。蘇公子,留你一命,是念你蘇家報效朝廷的忠誠,你卻勾結妖物,唉,這可怎么是好呢?”
書童右手緩緩摁到自己脖頸后的天柱穴上,真氣一吐,逼出一根長約一寸的牛毛細針。
金針一去,書童的形貌立即發生變化,整個人一節節長高,骨節粗大,面容也有了變化。
最重要的是氣勢,小書童身上已然多了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壯烈。
“金針易體法?”
蘇徹旁邊的小狐貍小聲咕噥了一句。
“喂喂喂,你這次碰上硬茬子了。”
“這才是應有之意。”
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罷了。
“蘇公子心思縝密啊,白鹿洞顧隱,咱們這算是正式見過了。”
顧隱散發披肩,小書童的衣服已經被他的身體撐開,身高六尺,面如冠玉,若是換一身行頭,也能稱得上是濁世中一翩翩佳公子。
“顧兄氣派,可以與我比肩了。”
雖然雙方分屬敵方,蘇徹還是給他送上一句由衷的贊美。
“公子客氣,若非身份有別,你我也不是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你想得沒錯,之前的確是我們設的一個局,而我么,也是隨你上任,你可以理解為對你的監視,也對你是一層保護。”
自己離開建康,派個人隨行監視本來就是應有之意。
只是這世界監視一個人的辦法太多,自己也沒有想到白鹿洞那邊居然用了最古拙的一個辦法。
貼身監視。
那么大的勢力,整個什么地視天聽的手段很費勁嗎?
“我當日在掌教少宗伯前領受任務的時候還頗有不解,像你這樣的人,直接一劍殺了也就罷了,何必費這么多心思。跟你同行之初,只想著找個荒僻的地方殺了你了賬便是。”
書院的弟子,都是水滸傳里各路解差的作風嗎?
“后來看你行事的風格,也非怙惡不悛之輩,便沒有下手。但是今日看來。公子勾結妖物,果然是善于偽裝,連我也給騙了過去。”
顧隱周身氣勢節節拔高。
“不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我今日在這里殺了你,日后見了掌教少宗伯也不怕沒有交代。”
一言尚未落地,顧隱已如鶻鷹搏兔一般一躍而至。
武儒一脈,以養氣為起始,入門之初與尋常江湖武者區別不大,到了第七品之后,修行次第有了變化,也就從原本功體中衍生出種種變化。
顧隱出身白鹿洞,精通儒宗武功,一身修為已經達到第七品先天境界,行動之間有風雷變化之能。
雙掌掄圓,一路“正域四方掌”使出,第一式“古帝天命”堂皇正大,掌影重重疊疊,如濤如浪。
蘇徹雙腳后退,運起“蜃影元劍”中的招法,接連滑步,形如鬼魅,避開層層掌影。
“公子進境好快,不過幾日功夫,看來也算是踏入劍修第九品邊緣了。可惜,可惜。”
顧隱身形緊逼:“可惜,你以劍法化為身法,缺了有我無敵的劍修銳氣,難脫此劫。”
小狐貍一聲長嘯,白影化作一道旋風,卷起蘇徹向后再退。
再去觀瞧,小巷之內居然多了兩個蘇徹。
“幻術?”
白鹿洞高足嘿嘿一笑,雙掌再運。
掌影分化,層層罡氣如碧海潮生,連綿不絕。
蘇徹與青丘唯有連連閃避。
“有點意思。這才像話嘛,既然勾結妖魔,那就要有個勾結妖魔的樣子。”
顧隱輕生一笑:“我這一路掌法,正應上古圣賢討伐四方妖魔的真意,用在你們身上,恰逢其時,恰逢其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