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是人是鬼,林九宮呼出氣中隱隱有冰霧凝結。
他手中羅盤上的磁針已經亂作一團。
月色如水,草綠欲滴。
空氣的溫度并沒有太多的變化,草木茂盛,只是聽不見了蟲鳴之聲。
蘇徹下意識將手中桃木劍橫于胸前,眉心之內劍意呼應,雙目將一眉道人鎖定。
“南北混淆,生死顛倒,不群兄,此地陰氣聚集,已成養尸陰窟。”一眉道人神色凝重:“你我在這里也是像鬼多過像人。”
蘇徹舒了一口氣,這個一眉道人什么都好,只是講話實在是大喘氣。
剛才那句“你是人是鬼”,險些讓自己懷疑他在不知不覺間著了此地的道,好懸就一劍招呼過去。
“這里怎么變成這樣?”
蘇徹也曾來過枯林禪寺,當時這寺里雖然是木氣馥郁,有木魅獨目作祟,但絕對不是現而今這等場面。
“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旁生。”
“皈依…”
“皈依…”
“皈依…”
聲聲念念,有聲音于眼前濃霧之中響起,似乎這枯林禪寺又重新回到了往昔的那段繁盛時光。
“好重的陰氣,百鬼夜行,枯林禪寺的厲鬼怎么比蘭若寺的還猛?”
林道人不由得后退幾步,天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飄來幾朵烏云,將天空上的一輪圓月遮在身后。
“我曾見書上寫過,百鬼夜行,陰氣蔽空。想不到竟然今日在這古寺之內見識到了。”
蘇徹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得有些驚訝。
“今日是八月初八,并無什么異處,怎么此地忽然陰氣如此濃郁?”一眉道人望著天色有些吃驚。
林九宮傳承茅山道法,修為已經到了道門第八品“玄覽”境界,修為到了這一境界正應道經之中“滌除玄覽,能無疵乎!”這句教誨。
道門修者,到了這一境界,外可觀天地陰陽生滅變化,內可察自身魂魄塵垢尸蟲。
食氣為修道之基,玄覽乃得道之本。
分辨天時地利,正是一眉道人的本行正業。
蘇徹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或許鐘山會內那位神秘的中元將自己送到這枯林禪寺來另有目的。
也對,那等級數的高人怎么會把人送錯地方?
“岳道兄,本來事情到了如今這一步,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再探,但林某一生剛強,今日既然撞見,那無論如何也要進去看一看。道兄能陪林某到此,足以感念盛情,日后若是有緣,再與岳兄把酒言歡。”
蘇徹皺眉道:“林道長,前面鬼影綽綽,陰氣密布之下必然激其血食之欲,群鬼兇性大發,你進去了恐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岳兄不必為我擔心,我有秘法能在半個時辰之內不叫那些鬼物看出端倪。”林道人說道。
蘇徹聞言一笑。
“林兄,我也有一路秘術,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幌騙過那些鬼物,還請道兄為我把關。”
中元如果真有深意,那自己也應該去看一看。
更何況他傳給自己的蜃影元劍中的一大特點就是攝影藏形。蘇徹暗運劍意,眉心之處一點清涼縈繞周身。
霎時間,身后影子化為虛無,整個人也變得透明起來。
陰氣覆蓋之下,倒也有點鬼意。
這蜃影元劍練到極深境界,可以將整個人的身體都幻為虛無,只留影像而無實體。我的劍道修為不夠,勉強裝個鬼還是足夠了。
若將劍道加以劃分,強加上天地之劍、造化之劍、仁義之劍、霸道之劍等等各種名色。
那蜃影元劍無疑是屬于刺客的鬼魅之劍。
蘇徹對蜃影元劍的了解更進一步。
“岳兄劍氣果然不凡,竟然有如此神妙。”
林九宮原本對這岳不群所說“注重劍氣”的劍道法門不太感冒,覺得對方可能是行走江湖太久,沾染上了說話遮遮掩掩的毛病。
現在看來這位岳先生的劍氣果然別有奧妙。
林九宮也不是沒有見過所謂劍俠,不過他們大多都是“任你千般變化,萬般法術,我只一劍斬之”的剛猛。
似這樣藏形化鬼的劍道手段,確實在中原很少見到。
“那我也就獻丑了。”
林九宮暗運茅山龜息法門,將呼吸閉住,再將外面的道袍脫下反穿,從包內取出一張黃符,疊成三角壓在自己的囟門。
最后從口袋里摸出半截殘香,從上面摳下來一粒壓在舌下。
“黃符鎮魂,冥香通幽,神兵地火急如令。”
一道火光閃過,頭上黃符化為灰灰。一眉道人臉色鐵青,周身陰氣覆蓋,三分不像生人,七分猶似惡鬼。
“道兄好手段。”
蘇徹由衷贊了一句,同樣作為道具流玩家,林九宮算是玩出花了。
“岳兄請了。”
兩人一前一后,撞進陰霧之中。
陰霧之中,鬼影綽綽。
噗通,噗通。
一個碩大的黑壇在霧中一跳一跳,走到了蘇徹旁邊。
“你們看上去面生。”
壇里鉆出一個腦袋,半邊臉已經化為髑髏,露著白森森的骨頭,半邊臉上生滿了滑膩膩的眼球。
“瞿壇,八月八日供鬼佛,他們可能是從臨縣慕名而來的,你不認識很正常的。”
一個清麗的女鬼自濃霧之中走出,她身著白色輕紗,頭上發髻黝黑,膚若凝脂,雙眸之中別有一股風情,花唇淡紫,一雙雪足踩在地上。
“你倒是好心。”
那名叫瞿曇的壇子鬼咕噥了一句,一蹦一蹦的走了。
“你們不必管他,瞿壇愛吃人,不吃鬼。”
清麗女鬼看著蘇徹的臉好奇地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們是郭北縣陰陽法王麾下,一向極少外出,今日休沐,便一起來看個熱鬧。”
一眉道人顯然是說慣了鬼話,信口便接了過來。
那清麗女鬼點了點頭。
“我叫雪芙,你們在法王麾下應該也有名字吧?”
“冰肌玉骨,雪下芙蓉。”蘇徹接過話頭:“姑娘真是好名字。”
那女鬼一愣,似乎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話。
“這名字好嗎?”
“好的很,名字與名字是不同的,普通人起個名字,代表一個美好的愿望,叫如花的只是盼著像花而已,姑娘的名字卻是一個簡單地描述。”
“你很有趣。”雪芙看著蘇徹:“上會這么跟我這樣講話的書生,前幾天剛過了周年。回頭我去拜見法王,求他把你給我當個長隨,你覺得怎么樣?”
“那便是他的造化了,你說是不是?”
林道人輕輕拍了拍蘇徹的肩膀:“雪夫人當面,由不得你我賣弄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