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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們倆是近墨者黑

  “這莫非就是請神上身?”曲奕空用了個很有傳統風格的詞匯,“本來你該把這個瞎了眼的神請到自己身上,結果你卻請了我過來?”

  “那我請到你了嗎?”

  “是請到了。”曲奕空回答說,她表情古怪,似乎覺得剛才的經歷和感受很新奇,“本來我感覺自己睡得正安穩,忽然就有一束光照了進來,——特別刺眼,我都要被晃瞎了。”她說著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還從心里產生了一股子殺意。”

  “殺意?”

  “你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人吵醒不會有殺意嗎?”曲奕空側了下臉,打量他的脖子,散開的黑發落到一邊,“總之我抓住這束光,然后就跟著走了過來。我想看看究竟是誰在吵我,然后就得到了你的新記憶。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要是請神都會這樣,我覺得,人們應該先考慮怎么讓神息怒,別因為起床氣就把請神的家伙給殺了。”

  “那你息怒了嗎,假裝的神明大人?”

  “你還是先講講你到底怎么想的吧,假裝的人類。”她回敬了一句。

  “其實我事先想了很多,——后果、危害、長遠的考慮,我各種權衡利弊,但最后全都扔一邊去了。”寧永學承認說,“天使希望我把意識交給他們盲目的神,他用了各種對每個人都有利的盡善盡美的話術說服我,但等我把意識牽引出來,我忽然覺得,我應該把自己交給一個我能完全信任的人。”

  “你突然就這么想了?”曲奕空忽然問道。

  “是的,也許這是你的影響也說不定啊?”寧永學說,“我們不是一直在互相影響嗎?”

  “你受了我的影響變得做事不過大腦了,我受了你的影響,思想開始變臟了,我們倆是不是在互相近墨者黑啊?”

  “很有可能。”寧永學同意說,“總之這個想法來的很突然,既不理性,也不深思熟慮,別說是短視了,可能根本就沒考慮后果。但是,我覺得它很有意義。我當時在想,這個主宰是誰其實我根本不關心,我只是覺得,我該自己選自己的神。”

  曲奕空隔著流動的光芒和他對視,似乎努力想表現得高興點,最后還是嘆了口氣。“至少他們瞎了眼的神還能庇護這幫鳥人穿過虛空。我要是神,可能等世界已經完了,我還在空無一人的小巷里漫無目的地夜游呢。”

  “即使哪天世界已經完了,我不還可以陪你一起夜游嘛。”寧永學說。

  “你這算是什么話?”

  他把手一攤,表示無奈。“我是說,世界完了就完了吧,不過我還是會愛你的,師父。”

  曲奕空也很無奈。“你的愛還真是沉重,徒弟。”

  “我以為的愛就是這回事。”

  “就是這回事是怎么回事?”

  寧永學回答得很自如:“我自己做判斷,不聽別人的意見,——不聽無光海的意見、不聽天使的意見、不聽腦域的意見,也不聽我眼前這個世界里所有其它人的意見,只由我自己做決定。這樣不管以后有誰質問我對錯,他們都會發現這個決定就等于我自己,和其他人、其他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否定你的決定就是否定你本人嗎所以拒絕別人的意見就是你的決定嗎?既不管后果,也不管可能的威脅?”

  “這話應該給你說,你最擅長拒絕別人了。”

  “現在該給你說了。”

  “那我還是更擔心你看到我跟別人接吻產生的后果和威脅。”

  聽了這話,曲奕空皺起眉毛,很明顯這事沒法趁亂糊弄過去了。“你是不是想趁亂把這事說出來?然后趁亂把這事對付過去?”

  “這個嘛”

  “啊,算了!”曲奕空神情煩躁地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回去了再跟你算賬,總之其它一團糟的事情都扔放一邊去。既然你已經選了最糟的一邊,我們倆就該在送命以前發揮余熱了,是吧?”

  “當然是,你的夢馬上就要結束了,但我們的身體還在外面,被人看著,很可能還是牢牢鎖著。”

  “但還是要出去?”

  “當然還是要出去。”

  “不管結果有多糟,總要做個嘗試再說?”曲奕空揚起眉毛。

  寧永學往前一步,此時雙方完全沒有形體,這邁出的半步幾乎要讓他們倆身體相融了。

  “是的,總要做個嘗試。”他說,“這是我的決定,誰也不能替我背負做這個決定的責任,而且事后想起來,我多半會對自己冒失的選擇后悔的不得了,特別是對我沒選的兩邊遺憾的不得了,——如果選了無光海我會怎樣?如果讓主宰不再盲目了,我又會怎樣?不過,我還是要做這個決定。”

  “決定什么呢?”

  “我想,是決定自己的命運吧,很多人都在被迫接受別人指定的命運,但我想要自己的。有人想引導世界按他們的想法發展,還有人想主宰別人和其它種族的命運,不過這些都不是我自己的。不管他們對我說了多少,都是白費力氣。”

  曲奕空伸手搭在他頸部左側,握成手刀,然后從中穿過,一直劃到頸部右側,她似乎特別想這么干。“你以前似乎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說。

  “這說明我們倆也不只是近墨者黑。”

  “但我以前也不會有,所以這想法又是從哪來的呢?”

  “也許兩個不同的個體交匯在一起時,就會產生不同的想法,哪怕這些想法是他們分開的時候永遠也不會有的。”

  “你說話確實有種古怪的詩意不過想起來這詩意是從哪來的,感覺還是很微妙。”

  都是薇兒卡教的。這事曲奕空最清楚。

  “也許以后你也會有做決定的時候呢?”寧永學若無其事地說,“決定究竟是當一個大家族的領袖,還是背棄自己的階級。這時候,你也可以自己做判斷,不聽任何人的意見,——不聽我的、不聽友人的、不聽家族長輩的,不聽麻煩的老爺爺的,也不聽一切善意和惡意的,只由自己判斷。”

  “要求太高了。”曲奕空又是一個手刀從他頸部右側劃到左側,“而且你是不是又想趁亂把我的問題糊弄過去?——別有目的長篇大論。”

  “這是個,呃”

  曲奕空擺擺手。“好吧好吧,不要呃了,你也有做不了的決定,我也只能說我盡量。還是先從眼下的麻煩開始解決。要是外面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大概率我會死在這地方吧,然后你大概率會直接上手術臺。”

  “話說回來,既然這里就是你租的屋子,那吻”

  “做夢的時候不算數,傻瓜。”

  寧永學預先考慮了很多種現實的情況和應對方式,預先構想了若干種不同的困境,不過眼下一幕是他怎么都不可能想象出的。

  這是個規模不小的教堂,不過存放了很多符合天使審美風格的弧形和拱形儀器。這里本該安靜如死域,此時卻一片混亂。

  一群形體扭曲的怪物環繞著教堂各個出入口亂成一團,每個怪物的頭頂或脊背都從中裂開,裂口呈現出鋸齒形,并從體內延伸出血紅色的精神迷宮,在半空扭作一團,用肉眼就能辨析。

  它們看似是人,但頭顱都從下頜往上分裂,化作許多條泛著枯黃色的柔軟觸須。

  最完好的人右半邊臉的下頜到眼簾也全部撕裂了,往一側展開傘骨一樣的軟骨,半遮住他裸露的牙床和渾濁的眼珠,其肌肉觸須都像流出肚皮的小腸一樣隨風擺動。

  最不完好的人只有一個下頜尚存,往上全是朝四面八方伸展的軟骨和觸須,看著好似在死尸中空的顱骨里塞了一堆蠕動的蚯蚓。

  所有怪物都手持各式武器,而且還有更多怪物往這邊涌來。跟據寧永學觀察,它們應該曾經都是人類,現在煉金術士帶人闖入這間布滿儀器的教堂讓它們都發了瘋。

  四個無光海的囚犯用不可思議的手段聚攏起一個幽淡如水的半球形,就像一個灰蒙蒙的雨幕一樣籠罩著包括狼群在內的所有人。那些怪物撞在上面,發出滋滋聲,身體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腐蝕。

  他看到煉金術士半跪在地上,對教堂上方呈現出交錯弧形的徽記發出鳴叫,——一種完美符合天使語言的鳴叫。當時的貴婦在她身后低語著咒文,脊背朝后反弓用手走路的皮帶人在一旁靜靜站立,不發一語。

  而其它人,——很明顯,煉金術士用一個更大的謊言把事情圓了過去,只要他們倆沒醒過來,謊言就不會戳破。

某種儀式已經在進行了?她不由得看向那個漂亮到可疑的女人,自從經過阮東的手,這個菲洛就怎么看怎么不對勁。如果按寧永學的說法她是某種祭祀品,那么應該會有什么東西回應祭祀被呼喚出來  不對,我是他,還是她?它一時間有些混亂,神志不清,審視自己覺得像是在審視精神錯亂的瘋子。

  然后它猛然驚覺,他們是相融之后從他身體里醒來了,同時有兩個人的自我認知。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確實是瘋了。但是他們既不想互相對抗,也不想硬生生劃分出人格的界限,只是把意識相融得更緊,以求在兩具屬于他們的身體中穿梭自如。

  此時他身上綁著鐐銬。可能給其他人的說法是為了固定身體,但它完全無法掙脫。看來煉金術士對寧永學的防備要更多一點。

  于是它跟著轉移到曲奕空身上。

  這回它掙脫得輕而易舉。雖然在她身上有道途上的封閉手段,但是對它毫無意義,而跟相比寧永學不那么緊的物理封鎖也容易掙脫得多,——她體型更纖細,肢體和動作也靈活得多。插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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