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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退役士官

  考慮在場兩人一個記憶力相對一般,一個擅長選擇性遺忘,寧永學只能把卷軸先塞進大衣口袋里,留待之后查看。

  就在他看卷軸的時候,阿捷赫又走到祈禱間的側室門口端詳起來。她拿手爪敲了下門卻沒見響應,于是曲奕空跟著上前,把刀尖對著門縫劃過。

  側室的小門立刻開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臭氣跟著涌了出來,熏得她往后連退好幾步,直接靠到了墻上。

  就實際情況來說,這個沒人看管的方舟怎么發臭都不奇怪。

  無光海的那些囚犯是擺脫了生老病死的限制,身體可以自凈;天使死后遺體應該不腐;大教堂里祈禱的尸體也經過了特殊的防腐和防臭處理;除此以外,四處彌漫的硫磺味濁氣似乎也能驅散惡味。

  這些地方都各有其干凈的理由,那祈禱間里為什么會關著個發臭的東西?

  寧永學走到阿捷赫旁邊朝里面窺探,立刻分辨出臭氣的種類,——絕對不是尸體腐爛的氣味。這味道他簡直太熟悉了,就是城郊破爛棚屋里的惡臭,是長年沒有洗澡兼住在垃圾堆旁邊會散發的體味,確實能把大小姐熏出幾米遠。

  “我印象里你沒住過城郊的棚屋吧?”曲奕空問。

  “剛到海場的時候我錢很吃緊。”寧永學說,“我考慮過撿破爛,也實地考察過城郊破棚屋的住宿環境,不過最后還是仗著個子高體格好去汽修店了。”

  “那破棚屋又是怎么一回事?這邊的中學不是會提供住宿嗎?”

  “我來海場以前基本上是個野人,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中學居然還提供住宿,我差點就按老板介紹的路子去只有一張床的隔板房了。怎么,你對我這部分經歷沒印象嗎?我可是印象很深刻。”

  “我印象不是很深。”

  “你這話說的......我在汽修店冒充成年人搬東西的時候,你是不是在跟兩個后輩體會青春?”

  “嘖......又不是我想體會的。”

  曲奕空這話說得很不自信。

  祈禱間的燈光很難落在側室里,只能隱約看出幾疊箱子堆放在角落。箱子背后有幾金屬柵欄延伸出來,似乎是籠子。

  沒錯,是籠子,目測約有一米來高,黑色籠條很粗,看起像是囚禁中型野獸用的設施。他迎著臭氣走進側室,曲奕空在后面一步一頓,也硬著頭皮挪了進來。

  更深處的味道實在很夸張,混著嘔吐物的酸腐氣味和排泄物的異味,簡直就跟年久失修的土廁所在烈日曝曬下發酵一樣。

  寧永學就著陰暗的光線往里張望。起先他以為籠子是空的,仔細一看,其實是堆滿了黑色金屬廢料,看著像是一堆昆蟲的肢體從黑暗中顯現出來,相互糾纏和混雜一起,至少也有十條。

  然后這些肢體動了,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仿佛真像是一個機械蜘蛛從地上站了起來似的。他以為會看到一個科幻感十足的東西,沒想到這些黑色金屬節肢竟然支起來了一個臃腫癡肥的胖子。

  此人確實很肥胖,不過雙臂肌肉強健,五對三關節金屬足嵌在一個弧形托盤中,撐起他從腹部往下都被切除的上半身。除了臃腫的贅肉層層堆積以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從腰部托盤往脊背延伸上去的管子和線纜,大量異物往上層層堆積,像極了曲奕空給他套上的面罩。

  當然了,眼前這人身上的款式有所不同,管子和線纜密集得多,覆蓋區域也不止是脊椎和腦部,——有大量扎進手臂和胸口,連兩只手都以金屬爪代替。

  層層嵌套的環形金屬包裹著它腫脹的頭顱,看著就像一個張大了嘴的鯊魚口中塞了個泡得發脹的死人頭,一個大概是人臉的臉從里面看著他們。

  這張臉沒有毛發,嘴唇煞白,渾濁的眼珠堆滿血絲,深深向內凹陷著。

  無光海。雖然寧永學總共也沒見過幾個無光海的人,但這獵奇的結構和血肉機械應該就是無光海的風格。

  他自己就被從頭到尾椎插著若干管子和線纜,他自然最清楚不過。

  如果腦域的嫁接員是單純的基因移植和靈魂改寫,那無光海一定有些人習慣于把金屬一類的無機物往人體上裝。

  寧永學其實很懷疑煉金術士能不能把他身后的管子拆下來,芙拉也同樣。前者研究的是看著像人其實根本不是人的霍爾蒙克斯,而且也只是她若干研究方向的一部分,根本算不上精通。后者固然精通嫁接,但嫁接本身是極端卻純粹的生命科學,和血肉機械差得實在有點遠。

  這事可能只有委員會能辦得順利,不過委員會的方向他實在沒辦法考慮。

  他是和那幾個囚犯維持了表面友誼,但也只是在方舟里而已。一旦出了這地方,到了正常的人類世界,他背靠的各種勢力無一不和委員會有深仇大恨。

  所以到底能指望誰呢?

  總不能真把自己獻到中都科研所的手術臺上去。不過,要是曲奕空能作為看護人在旁邊幫忙看著,接住他被拿出去的內臟,捧在手里仔細觀察、撫摸,甚至親吻,其實也......

  “喂,”曲奕空忍不住開口了,“你這家伙的思想到底有多容易受影響?你平常也沒做過什么事吧,直接快進到內臟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我只是在想,既然靈魂上已經這么接近了,也許......”

  “沒有也許。”曲奕空立刻打斷他浮想聯翩的發言,“雖然我看了很多很過分的電影,不過我自己不想變成這么過分的人。而且我只是單純想找人祭刀,你明白嗎?我不想學你養父玩弄尸體,也不想把內臟取出來鑒賞。”

  說話的時候,這家伙就這么看著他們,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明明相貌和身體結構都恐怖得不了,表情卻很平靜,好像是受盡了天使們的規訓和折磨,人已經麻木了。

  阿捷赫嘗試和他交流,這家伙用單調的語氣給予回應,能看到他嘴里枯黃的牙齒,——牙齦沒有萎縮倒是很神奇。

  然而交談是白費功夫,雙方語言完全不通,恐怕真要委員會的人在這兒才行。就算他不是無光海的,肯定也和腦域以及寧永學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只能吃掉他一條胳膊了。”阿捷赫這時開口說,“希望這東西別太脆弱。”

  寧永學不禁側目看了她一眼。“你吃人到底是個什么行為?能獲得什么東西?”他問道。

  阿捷赫繞著籠子轉圈,好像是想找到合適的角度,免得這人直接在籠子里消失了,只砸下來若干金屬節肢。“通常是記憶和思想。”她回答說。

  “一條胳膊里也有記憶和思想?”曲奕空也很詫異。

  “就算一個死尸肉片里也會有記憶和思想,”阿捷赫似乎聽慣了此類疑問,“所有這些不同部位遺留的記憶和思想疊加在一起,就會在我身體里變成完整的人格。”

  “曲陽是怎么回事?”寧永學問,“我記得你只吃了他的頭。”

  “他從頭部往下都是藥物殘渣和潰爛的污物,已經沒有他本來的身體了。或者當時他也只有個頭腦是他本人了。你知道那家伙本來是個又瘦又小的矮子嗎?”

  “又瘦又小的矮子嗎.......”寧永學看向曲奕空,“你有印象嗎?你應該一直在按高大的同族回憶曲陽那家伙吧?”

  曲奕空眨了眨眼,“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對一個本來就不認識的家族成員有印象?是高是矮有任何區別嗎?”

  “你活的可真是太自在了。”

  “能跟你來這個鬼地方還不夠證明嗎?還會有其它人愿意跟過來?”

  “這倒也是。”寧永學點頭同意。

  “但是我沒能從你那邊得到記憶,”阿捷赫忽然說,“你的身體結構太復雜,我到現在也沒消化多少。唯一的收獲應該是段儀式,不過也已經給你的大小姐用了,我自己沒留下來。”

  “給她用了是什么意思?”寧永學覺得這描述很古怪,“你當時是怎么救活她的?”

  “我吃下鮮活的血肉就能暫時借用和分享它們原主人道途上的能力。”阿捷赫終于找準了方向,對著籠子里的人張開弦月一樣的大口,“我不清楚是什么人在給你補充生命,我只是把這個補充的方向往她身上引導了一段時間,她也就活了過來。”

  竟然是這樣嗎......所以本質上來說是阿芙拉救活了她。既不是奧澤暴,也不是他自己?

  “別本質上了,你這個白癡。”曲奕空一拳打在他胸口上,“誰做的選擇就是誰。我可不想感謝一連串我認都不認識的人。”

  這時籠子里怪物的右臂忽然憑空消失,阿捷赫也合攏了嘴巴,用無光海的語言說出一連串無法聽懂的話語。

  在一陣無法理解的對談后,阿捷赫說要把他放出來。

  “你確定?”曲奕空好像很不能接受這事,“我們究竟是來干什么的?”

  “這人是被抓過來做感化的退役士官。”阿捷赫說,“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殘疾之后裝上機械附肢繼續給上層干活的奴工,天使們覺得被壓迫的人比較好說話就把他抓過來談話了。你應該很擅長使喚這種人吧,中都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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