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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我們就會變成好朋友了

  寂靜的室內在剎那間響起風雪的呼嘯,從醫院走廊那邊,新鮮的空氣也侵入了死亡一樣陰森的方舟。

  這寒風從公寓的窗外吹來,寧永學很難不想起跳樓后往上墜落的經歷,想起當時無窮無盡的云層和凍死前的擁抱。可惜時間循環的經歷只有一次,要想再來,就得知道洛辰老師當初呼喚的林地生物有何來歷了。

  麻袋口張開了,這回寧永學清楚看到那些白皙的少女手臂在里面扭動。沒有骨頭的肌肉互相擰成一個圓球,就像密密麻麻的蛆蟲擠在腐尸的腹腔里蠕動一樣。

  他看了眼抱在自己身上的無頭研究員,立刻發現麻袋里的少女手臂和她的胳膊很像,或者說,這些胳膊其實就是她的備用肢體?

  擠壓到變形的手臂涌出麻袋,掠過窄門,用手指摳著艙室的墻壁和地面攀爬,看著就像一群發了瘋的蜘蛛。它們迅速淹沒了大半個房間,遍布墻壁、地面和天花板,延伸到他腳下和頭頂不遠的地方。

  一些手臂蜷曲起來,妖冶而輕浮地招展著,將研究員拋出的頭顱擋在后方,似乎知道誰才是它們真正的主人。其它手臂都迅速伸長,往他所在的位置抓來,似乎想要把他握在內部,用力咬合,捏成一團爛肉糜和碎骨頭。

  眼前的場景就像海葵伸出觸手掠食,不過他已經不是在電梯里茫然無措的住客了。大片手臂優雅地伸來,堵住所有去路,將整個封閉的房間都劃分成內外兩側。

  下一刻他握刀在手,自下而上斜劃出一道圓環,把一連串迎面撲來的手臂都齊齊切開,接下來又是一道。

  這些胳膊前赴后繼,像是一波波洶涌的白色浪潮,但他始終位于浪潮中央,穩穩站在他劃出的交錯圓環中。

  切斷的人手從他身邊擦過,斜剖開的胳膊和飛濺的鮮血一道四處亂飛。有時候一兩只手會碰到他的身體,但這身黑色大衣幾乎不著力,它們抓握的力道也沒法讓他失去平衡。

  只要它們不能一起把一個人握緊,一起收縮、咬合,就沒法構成可觀的生命威脅。

  他像修剪樹枝的園丁一樣切開這些胳膊,最初站立不動,然后往前走去,將腳下還在爬的斷手切得更碎。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群少女手臂,裝在麻袋里的備用肢體庫存,除了在醫院里嚇人沒有其它用途。若是換當時磕了藥的獸化曲陽過來,對付它們一定會更輕松。

  殘肢逐漸遍布了地面,墻壁上還連著麻袋內部的胳膊不停往后退去,握著它們搶救過來的無頭身體朝門內拖拽。

  見寧永學腳步靠近,許多條斷臂在地上急得四處亂爬,還有許多人手一躍而起,迎面往他撲來,前赴后繼,勢要阻擋他的腳步和視線。

  這些殘肢實在又多又煩,等他抬手擋開這群大型蟑螂,無頭身體已經被拖了進去,門也砰得一聲合攏了。

  他伸手推開窄門,卻發現醫院的長廊消失不見,面前只有另一間擺滿了古怪機器的手術室,研究員和她的行尸助手自然也不見蹤影。

  寧永學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從所謂的中轉站往外走的門是單向的,只能從內側到外側。一旦門關上了,就要有人在內側把門推開,然后才能供人出入。

  看來是沒辦法了。

  眼下斷手和斷臂滿地都是,其中有幾條還在四處亂爬,后來也逐漸不動了,就像電池空了的玩具一樣。

  就算發生了一場動靜很大遭遇戰,滿地血腥味,委員會的人還是沒過來。

  他們似乎走得很急,就像是覺得腳步放緩了會有什么麻煩事發生一樣。

也許圓盤內部有某種防御機制還在運轉,只要異物待的太久,就會有相應措施發動。老安東隨時都能把自己轉移走,當然用不著擔心這事,但是其他人嘛  如果研究員沒急匆匆地逃跑,也許她會知道些事情,可惜寧永學不是曲奕空,沒法在轉眼間把這些手臂都切成滿地碎塊,然后欣賞研究員無計可施的絕望神情。

  處理掉從麻袋里涌過來的手臂是一回事,還有多余心力把研究員留住是另一回事。

  就在寧永學拽住左腕的鐵鏈,想把娜佳從不知哪的陰影里拽回來的時候,她從頭頂飄了下來,懷里竟然抱著一顆陷入沉默的人頭。

  不得不說,眼前一幕異常驚悚。骨白色的紅裙少女飄在半空中,左眼眶里除了波瀾不驚的黑霧以外空無一物,右眼眶里硬塞了個被剪刀劃破了口的流血的眼珠,懷里還抱了個脖子切斷的年輕女性人頭。

  人頭一邊茫然地眨著右邊眼睛,一邊在臉上直冒冷汗。“怎么會這樣?這幫沒腦子的行尸居然就這么”

  話哽住了。

  看來沒腦子的行尸和沒腦子的袋裝胳膊配合得不太好,無頭身體拖了回去,卻沒發現真正重要的腦袋被人給偷了。想到它們搏斗了好久卻一無所獲,事后發現哪里不對勁可能還要過更久,寧永學就覺得它們像是來演情景喜劇的,觀眾是他,主演是這個被遺棄的腦袋。

  當然,情景喜劇也得以他沒被捏成碎骨頭和爛肉糜為前提,換個一般人在這,毫無疑問就是正經恐怖片。

  眼看女研究員在娜佳懷里陷入迷茫和焦慮,不停喃喃自語著另一個世界的語言,寧永學選擇暫時無視她。他拾起攝影機,推門出去,順著委員會那幫人的足跡繼續往前走。

  貴婦留下的黑色足印非常顯眼,要跟上她應該不難。

  娜佳飄在寧永學身后,抱著人頭左看右看。她把研究員的眼珠塞回去,然后又拿出來。她把她柔順的長金發在手里來回撥動,然后又把她舉起來,從脖子的斷面往上看,好像在觀察大型昆蟲一樣。

  寧永學自然知道娜佳好奇心極重,小時候她就喜歡把蟲子和蛇在捏手里玩,現在拿著一個活著的人頭來回看,其實也不奇怪。

  固然這一幕異常驚悚,不過在他心里其實有種難得的溫馨感和滿足情緒,側目一看就忍不住想要發笑。如果娜佳想把人頭留下來,他是不會把研究員上交給內務部的,擺在租屋里供著就好。

  考慮他要存放一些非常不適合出現在公共視野里的東西,也許他得和娜佳在偏遠郊區租個庫房來住。靠近鬧市的住房完全不可能考慮,鄰居最好也不要有。

  話說回來,海場有那種經典恐怖片里的郊區獨棟大屋子嗎?

  之前穿過走廊的時候,寧永學忙著追隨委員會的步伐和曲奕空可能經過的窄門,沒太注意兩側的房間,也沒仔細觀察大教堂的內部陳設,只是粗略掃了幾眼。

  現在他隱約記起,在大教堂的布道講壇上蓋有一塊猩紅色的布匹,從螺旋階梯上往下看感覺有些凹凸不平,似乎藏了些值得在意的東西。

  也許在無光海的委員會人士看來,建造大教堂是種不可理喻的愚昧行為,在一艘穿梭于宇宙中的艦船上揮霍大量空間造這東西更加荒謬無比。所以這個建筑本身就是愚蠢的,不值得在乎,也不值得在此留步。

  不過,寧永學擅長換位思考,他覺得在信教的人眼里大教堂就該是最重要的建筑,當然也該放上重要的設備。

  趁著他們意外分開,寧永學回到大教堂,站在死去天使下方的講壇邊上。他揭開紅布,看到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盤,光影刻下黑白交錯的紋路,像是鳥類的骨頭,又像是某種文字。

  “這上面說你能接人上來。”女研究員忽然開口,“只要站在圓盤下面就可以。”

  “所以你確實摸索明白了,人頭。”

  “我只是懂了一些常用指令。”她很不滿,“還有,我的名字不是人頭。你要叫我芙拉,能聽明白嗎?我生前是專業的嫁接研究員,死了也是有正經職位的尸體醫生,你心里有一點對科研人員的敬意嗎?”

  寧永學不以為意:“敬意是互相的,你對我們這邊的道德缺乏敬意,我當然也不會對你這個人頭有什么敬意。”

  芙拉瞪大眼睛,臉上寫滿了譴責:“科學就是因為你這種人太多了才發展不起來。”

  “現實世界就是因為你這種人太多了才會發生結構性崩潰。”

  “是前人探索的時候用了太多不科學的手段。”芙拉更不滿了,“到我們接手的時候,現實的結構已經非常不穩定了,要么就是等死,要么就下猛藥做最后的賭博。當時我也參加了虛空生物載具的研究,眼看就要成功了,最后還是沒能撐住。我覺得這都怪反對派人士四處搞恐怖襲擊,拖慢了我們的研究進度。”

  “我聽阿捷赫說,最后幾年是你們最瘋狂的幾年。其實你們自己也該知道一切都是垂死掙扎。”

  “我覺得還好啦,”她閉著那只挨了剪刀的眼睛,“當時我還能在研究所里優哉游哉地喝咖啡逗貓呢,外面怎樣我完全無所謂。雖然報紙上說轉化池和流產井里的尸體越來越多了,但是我們眼里一直還是有希望的。而且我一直期待能把奧澤暴的研究項目要過來。它被放了好多年沒人管才發生了意外,要是有我看著的話”

  寧永學不禁皺眉:“是我認識的那個奧澤暴嗎?”

  “一定是你認識的那個,也只有它像個人了。要知道奧澤暴這種東西本來是沒有智力的,或者它們根本就沒有自我意志吧,它們吃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用它們的身體行走。當年我還不到十歲,課題完成的時候,我親眼看到奧澤暴用自己的口氣說了話,問我和導師什么時候才能去死。我當時真是太開心了!”

  所以煉金術士占據奧澤暴的身體主導權其實是種族本能。奧澤暴這種東西沒有自我意志,它們吃了誰,自己就是誰。阿捷赫的自我認知其實是嫁接課題的成果。

  “你和阿捷赫有深仇大恨啊”寧永學說。

  “那一定是因為它不夠了解我,等我哪天切過她每一寸皮膚,摸過她每一個內臟,給它也加上隨時可以拆卸的縫合線,我們就會變成好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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