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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你是入贅進去的吧

  老板聞言斜眼瞥了他們一眼,然后關門離開。

  可能以為是情侶之間的玩笑,他沒放在心上。不過寧永學必須得說,就算是走到哪人就死到哪,也得是真正有危險的地方,他還不至于坑害一個地方小旅店。

  蠟燭不怎么亮堂,沒電燈的房間也很狹小,除了拿兩張床和中間的小柜子冒充雙人間以外,沒有其它任何家具。

  這見鬼的旅館還是和幾年前一模一樣,五層樓搖搖欲墜,采光總是很陰暗,晚上窗簾一拉,就跟棺材差不多。旅館里沒雇掃地工,所以房間的地面總是很臟,更別說水泥地的特點就是沒法掃得太干凈。旅館的墻壁裂了縫也不修補,只管把一層又一層的墻紙往上面硬糊,等到松動了,就再貼一遍。

  老實說,可能住監獄的條件都比這里好。然而不管怎樣,至少這地方的房間不怎么透風,比帳篷加睡袋的條件要好。

  另一張床靠里側,房客就睡在他那一邊,背朝著他們倆個。那家伙塊頭很大,蜷起腿之后才勉強把自己放了進去,不可謂不艱難。

  寧永學只見過一個人塊頭比他大,那就是現任海場安全局的監察長白鈞。能跟白鈞生下白尹這樣楚楚動人的女兒,真是難為他老婆了。

  另一個跟老板爭論的人不在,可能是出去了,也可能是不想跟陌生人睡在一起。

  等到老板一走,曲奕空就把沾著雪的御寒大衣往床尾一扔,坐在床的一側。她把靴子一脫,就想穿著夾克衫直接睡,甚至沒打算脫到毛衣。

  當然了,這種破旅館就是這么用的,床單也干凈得有限,非要特地換身衣服才是自己想不開。

  那邊的壯漢也穿得異常嚴實。

  寧永學把大衣疊放在她旁邊,把她扔過去的那件也疊好,然后在她身邊躺了下去,跟著又是一夜無夢。

  ......

  “你好,曲先生。”

  半睡半醒間,寧永學聽到低沉的說話聲,可能和樂曲里最低的音階差不多。他一開始有點摸不著頭腦,迷迷瞪瞪。他不知道這聲問好是給誰說的,他只知道自己肯定不會做夢,所以一定是有人正給他問好。

  但這句曲先生......

  他扭過臉,看了眼在他旁邊輕聲呼吸的曲奕空。不知何時,她就翻身過來面朝他了,呵氣撲在臉上,帶著一股芬芳的暖意,甚至讓人陶然欲醉。

  半夜醒來的時候經歷這一幕有助于身心健康,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會有好心情,所以寧永學仔細端詳了她一陣。

  然后他又轉向另一邊,看到那邊的大漢倚在床頭,像曲奕空習慣的姿勢那樣抱著胳膊,頗有些驚悚。

  必須承認,以前的旅途里他半夜睡醒,看到的多半是后面這一幕,不是前面那一幕。

  黑暗中很難分辨得清壯漢的臉,也很難考慮他的威脅。不過,步槍就在床頭,短刀也在曲奕空枕頭下面,有任何沖突發生,他們倆都能反應得過來。

  “你說什么?”寧永學問他。

  “你是入贅進去的吧,朋友,你的姓氏還沒改嗎?不過我想,你遲早要改。”

  壯漢認識曲奕空,也知道她的家族。而且他覺得婚姻中男方一定會入贅,姓氏也必須改成曲,絕對沒有其它可能。

  “呃......你希望怎么想,你就可以怎么想。”寧永學回答說。他總不能說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事,有本事她爺爺就提著殺豬刀過來給他放血,看看誰跑得比較快。要是自己跑得不夠快,他就去林地找守護者,看看誰更能打。

  “你認識她?”寧永學想了想提問道。

  “我們過去是家族同輩,我只比她大一輪。”壯漢說,“同為道途的探索者,她天賦完美,殺意也比誰都重,我印象深刻。”

  “過去是?”寧永學問他。他這用詞非常微妙,可能有很多深意,往大了說就是仇恨和舊怨,往小了說也是芥蒂和不快。

  壯漢毫無動靜,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顯得非常沉穩。“沒錯,族長對世俗一味妥協,我這種人無處容身,自然只能另尋他路。”

  這個另尋他路的意思想必是找地方殺人,如果中都不合適,官方管得太嚴,就去其它國家干。但是一個找地方殺人的家伙為什么要去諾沃契爾卡斯克?

  “但你說她殺意更重。”萍水相逢,寧永學沒打算問得特別深入。

  “我想不通她要如何忍受,但我無法忍受。”壯漢承認說。

  “你可以自己問她。”寧永學回答。

  “你很謹慎。”

  “我只是尊重她的意愿。”

  “那么明天再問吧。”

  “是的,如果你認識她,我們確實可以在明天多談談。另外,我是寧先生,不是曲先生。”

  “遲早會是。”壯漢語氣篤定。

  你信不信我半夜一槍崩了你?

  ......

  清晨時分,曲奕空醒了,但她翻了個身就趴在了床上,一點也沒起來的意思。她把臉扭了過來,滿頭亂發都自然垂下,四散落在眉睫上。她先盯著寧永學看了一陣,然后視線又越過寧永學,看向那邊床上的人。

  氣溫很冷,境外的破旅館不像境內的高級酒店一樣保暖,因此她本人癱在被子里,別說出來,似乎動都不想動。她的表情也很迷茫,就像等著投食的貓一樣。

  “我認識你嗎?”她問那邊疑似姓曲的壯漢。

  “無名的族人而已,”壯漢說,“大小姐無需在意。”

  “我是不在意。”曲奕空說。然后她就伸手去夠登山包,連著揮空了兩次——說實話,她這副姿態有點難以恭維。旁邊有人,寧永學實在看不下去,只好給她把壓縮餅干取出來,撕開包裝袋,掰給她一塊。

  “我只是想問個問題。”壯漢又說。

  “你好煩啊,我都說不在意了,還要糾纏著不放嗎?”她說著把餅干咬在嘴里,咔嚓咔嚓響。

  寧永學必須承認,這番對話讓他想起了他倆剛見面的時候。曲奕空對走在道途上的人似乎從來沒什么好態度。

  “我想知道你如何忍耐殺意。”壯漢卻一點也不在意。他面龐寬闊,線條粗獷,整個人都像個古板的雕像,表情也始終沒什么動靜。

  “這么說,你已經放棄了?”曲奕空終于提了點神。

  “中都官方勢力太大,但是出門在外,總能找到無法可依的地方。”

  曲奕空又從他手里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爺爺要我們忍耐,不全是為了和世俗妥協。”她說。

  “族長的告誡太遠,精神的痛苦太近。我像行尸走肉一樣徘徊了很久,后來滿足了渴望,我才感覺自己還活著。你能走到這一步卻手不沾血,我很佩服。”

  “你沒試著看點粗制濫造的血漿片嗎?”曲奕空問得很脫線。

  “我只關注新聞報道。”壯漢卻回答的很正經,“除此以外,就是冥想。”

  “好吧,看電影其實也沒什么大用。”曲奕空指指自己右耳朵的銀刺,然后又指指寧永學,“你知道這玩意吧?”

  “他是你選的鞘?”

  “我給他扔了一半,說實話,有點像作弊,不過也沒有其它辦法了。”

  “但他看起來很正常。”壯漢說,“記載里發瘋的人太多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的。”

  “這家伙心大。”曲奕空翻了個身,躺在床上,然后就不說話了。寧永學知道她不想說太多,從她逐漸冷漠下去的表情就能看出來。

  “看來你不想說太多,大小姐。”壯漢說。

  “你可以隨便想象,不過跟我沒關系。這事沒有別人過問的余地,就算我爺爺也一樣。好了,現在你問過了,該我問你了。”曲奕空稍稍提高語調,“為什么你要去諾沃契爾卡斯克?你是流竄在外的劊子手,只懂怎么殺人,特別是在無法可依的地方殺人,我說得對嗎?”

  “我不否認這點,但我更想知道你去那邊的理由。”壯漢說。

  “長途旅行自駕游,因為想去就去了,沒有理由。”曲奕空又喝了口水,“你下樓就能看到我們倆的摩托車了。”

  “長途旅行自駕游?”壯漢眉毛皺成一團,可能他也沒想到會聽見這么簡單直白的理由。

  “這話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

  “我還覺得你很奇怪呢。”曲奕空反駁道,“既然有新銳導演去拍恐怖片,我一個恐怖片愛好者為什么就不能去瞻仰經典取景地了?”

  “是個合理的解釋,我同意。”壯漢的表情毫無變化。

  “所以你一個只看新聞的家伙過去干什么?”曲奕空又問道。

  他沉默了很久,可能是在斟酌言辭,也可能是在斟酌該對曾經的大小姐和族人說出多少。

  “有人發了文書,”壯漢最終說道,他的聲音依舊和緩低沉,“我不能談太多,但我也只是沖著報酬來干臟活的。”

  臟活?諾沃契爾卡斯克有什么臟活可干的?

  “來干臟活的還有其它人嗎?”寧永學想了想開口問道。

  壯漢點頭同意。“自然不止是我們,曲先生。”

  話音剛落,就見曲奕空捂著脖子弓成了一團,她在床上用力咳嗽——她把水嗆進了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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