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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無常徘徊者

  “我討厭你這種人。”他們齊聲開口。

  “為什么?”寧永學替白尹合攏五指,讓她把短刀握在手心。

  “你應該更貪婪。”

  貪婪的人更好談價錢嗎?

  “你干嘛要猜測我是什么性格?”他反問道,“我提問,你回答,最后考慮我倆的事情該怎么辦,過程很明確。你有什么問題嗎?”

  “你也應該更恐懼。”他們面無表情。

  寧永學把船頭的提燈也架在桌布上,其實他還想把消防斧也劈上去,不過,未免太破壞氣氛。“我想象不了我該怎么更恐懼。”他說。

  “恐懼是個完美的驅動力,要是你能感受到,你就能趁早做抉擇,我們也能少些廢話。至于現在嘛......我這么說好了,你是病態的。”

  “見解很深刻,不過全都是廢話,”寧永學搖頭說,“你就指望靠一個病態的家伙延續教派了?”

  “不,”他們搖頭否認,“是延續知識。難道這不是件神圣的使命嗎?”

  “我可得指出,”寧永學嗤笑一聲說,“知識和知識可不一樣,特別是你們邪惡的知識。你覺得你隨便感傷一下,就能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了?不知名姓的尸體可還裝在冰箱里、淹在沼澤中、掛在樹杈上、橫在走廊各處。”

  “正義感!”他們驚嘆了一聲,然后反問說,“你也有正義感?”他們一起擺出詫異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帶的頭。似乎只要有一個人反應強烈,他們所有人都會跟著被感染。

  “我還要在社會里生活。除了兩個走私犯和你們的教徒,我今天還殺過誰?要不你來說說看?”寧永學也反問他。

  “強迫自己背法規的偽裝者,”他們咧嘴發笑,笑得非常陰森,“我的孩子們都比你更有感情。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嗎,窮卑者?你這種東西污穢不堪,只是剛好長了個人皮而已。”

  他想說窮卑者心靈殘缺,感情扭曲,缺乏應有的恐懼情緒,每一個都和我相像嗎?要是有這么一群心理扭曲的家伙追殺他們,還有當年的官方背書,事情確實是很恐怖。

  “只要我做的事情是對的,我就是對的。”寧永學對守護者說,因為他根本一點都不在乎。“我承認,你是第一個質問我的人,但這問題根本沒意義。不如說,就是因為我是窮卑者,你才想找我談話,是不是?”

  “我找你談話是因為你像條狗一樣追了過來,我在哪里做事,你就在哪里妨礙。”

  寧永學端起提燈,用力拍在桌面上,發出響聲。“我什么都沒妨礙,”他說,“我只不過是在‘記錄’,是‘她’在妨礙,你能明白嗎?”

  “我還以為你們關系很融洽呢,或者你就是她的走狗。”他們矚目過來,“虛與委蛇,嗯?”

  “我是個心向自由的人,我今天想去哪兒,我明天就已經在路上了,——你能明白這話的意思就好。我不想哪天有根臍帶長我背上,也不想不管我在哪里,她都能當場把我拖去另一個地方。”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是阿芙拉在妨礙他們,也是阿芙拉想抓住守護者放出的怪物,更是阿芙拉想要消滅這些陰影的教徒。

  他寧永學只是路過的記者,他連攝影機都丟了,地上一不小心被踩死的螞蟻有多無辜,他就有多無辜。

  現在他被阿芙拉牽著條不可見的狗鏈子,自由受到限制。只要他照鏡子,要么就是空空如也,要么就是她的臉,而且雙生之禮后續肯定還有更長的道途,會讓他們倆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無法分離。這事怎么可能答應得了?

  他必須掌握更多力量,不然他自由的生活就完了。為此,他必須和這玩意交易。守護者想要教派延續,寧永學想掌握自由,就是這回事。

  現在他們在這里廢話,是因為人類無法相互理解,守護者想要寧永學無償獻出自己,延續他的教派,寧永學卻對他的教派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只想知道窮卑之術是怎么回事。

  “她是你的上司?”白尹問他。

  “今天剛認的內務部上司。”寧永學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免得影響他日后追求男女感情,“被迫認的。”

  “你想謀求幫助和建議了。”他們齊聲開口,合唱的語氣非常嚴肅,“你很困擾,孩子。”

  “我是很困擾,我覺得她就像你,只是她沒被困在林地而已。你覺得要是你能走在地上,你會干什么?”

  “我不能告訴你,”守護者的尸偶們一齊搖頭,目光悲哀無比,“這地方已經沒有‘我’了,只有很多個‘我們’。”

  “那就直接說她。”

  “也不能。”他們笑得很燦爛,“這是你自己的問題,是你和她的矛盾。”這個老王八真是擅長陰陽怪氣。

  “恐怕我和她的矛盾很費時間。”寧永學沖他們搖頭,“你等得起?小心別把我等到老死了你還是沒指望。”

  “我的知識也一樣。”守護者毫無反應,“我無所謂當年的教派會怎樣,但你得延續我守護的知識,它們絕對不能爛在林地里。你可以用任何方法。只要你給我合適的結果,我就能點頭。”

  你來我往的打機鋒總算是接近話題核心了。

  “不能!”帶他們進來的女人忽然站起,大吼發聲,連古董椅子也翻倒在地。“那是我的教派、我的繼承者!你還記得我為它付出了多少嗎?”

  其它尸偶都默不作聲,齊刷刷把臉轉向她,凝視聚落里唯一的異見者。

  整間屋子如墜冰窟,陷入可怕的寂靜中。如果不做反應,這種情緒會不斷醞釀,遲早感染更多尸偶,破壞他們勉強建立起的共識。

  寧永學緩緩呼了口氣。

  這女人動怒的理由很簡單,當年的教派是她領導的,如今罐子里的年輕領導人也是她選的——而且還是她兒子。一切本來都像她以為得一樣進行,但是現在她兒子被自己宰了,她建立的教派看起來也不會延續了。

  既然守護者只想傳承古老的知識,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站起身來,端起步槍,對她用力扣下扳機。她勉強糊起來的臉立刻碎了,骨頭也像砸碎的石膏一樣撕裂。黑色污血噴濺在桌布上,凝結成無數腐臭斑點。其它尸偶又把臉轉過來凝視寧永學,目送他提著消防斧走到她身邊。

  他面無表情。

  一下,兩下,三下,比劈柴簡單多了。

  他清清嗓子,呼了口氣,又提著消防斧回到座位上。他張開雙手,掌心向前,上面干凈如一,一滴污血都沒濺上去。

  “現在沒有異見者了,”寧永學一臉無奈的笑,“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很好。”他們齊聲開口說,似乎是那男人帶的頭,“我看見你的誠意了,至少也是一部分。既然你參與了進來,你就有權排除她,既然你排除了她,你就正式參與了進來。”

  這幫尸偶馬戲團都是瘋子,他這個正常人壓力很大。

  “其實我不喜歡暴力,也沒想靠儀式跟咒語辦事,我只想多說點玩笑話,端著我的攝影機記錄地方見聞。”寧永學把手又搭在提燈上,一邊敲,一邊說,“短刀我送給她了,我只要拿這個小提燈就好。善良和平的表現,是不是?”

  “我不相信窮卑者的鬼話,”他們再次搖頭說道,“但無所謂,我相信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所以你們共同的目標到底是什么?”白尹忽然提問。

  “延續我的知識。”守護者說。

  “維護我的自由。”寧永學說。

  好像還是不怎么搭?

  “你要怎么幫我延續知識?”他們提問。

  “那你又要怎么幫我維護自由?”寧永學也問他,“你能去跟她打一架,然后幫我求個情嗎?”

  “不要我開玩笑,窮卑者,你最好誠懇一點。”

  “你都沒跟我說窮卑者到底是什么,你還要我誠懇一點?”

  “我能告訴你的很多,你甚至無法想象。窮卑之術是一個古老又可憎的知識脈絡,充滿顛覆、背叛、狩獵、屠殺,除了這些,我要怎么才能形容窮卑之術的掌握者?在它被創造以前,世界本來的統治者是我們。”

  所以窮卑者絕對不止是個蔑稱,它意味著一整套狩獵古代教徒的知識脈絡,手段殘暴可憎,行為充滿顛覆和背叛。但沒關系,寧永學就想要這個,有了這玩意,就能考慮怎么對付想限制他自由的人。

  “但是?”不過,寧永學覺得他又要提條件了。

  “但是現在不行。”守護者說,“窮卑之術的下落關系著太多。”

  “除非?”

  “你先完成陰影的儀式,然后你再......”

  “我不學,你一定是在做夢。”寧永學立刻搖頭。

  他頭上已經掛了一個阿芙拉了,不可能再掛一個守護者。他又不是白癡,這玩意一個已經夠受了。為了趕走一個就迎來另一個,他以后是不是要在頭頂掛一個團的大人物?這家伙以為他是人體聯合國講壇嗎?

  他們扭頭轉向白尹,后者也眉頭稍蹙。

  “她也不學,”寧永學立刻又說。你想對我可愛的學妹干什么?“你能不能別看到一個人就想傳道?”

  他們發聲嘆息:“我不常給人選擇的權力。她天賦明顯,要是教派還在,她的影子已經浸在血池里了。”

  “我負責這事,我覺得該給,你有什么疑問嗎?”

  “理念無所謂,我需要結果。”他們說。

  “怎么給你結果?”

  “在安全局附近窺伺真實,然后我就會引你到我身邊。帶著結果來見我,最好是一個完美的繼承者。”

  只要在安全局用窺伺,守護者就能把他引過來見面。那時候,他必須帶來一個完美的陰影密傳繼承人,這樣交易才能繼續進行。

  “所以你已經放棄了?”寧永學問,“占據建筑的林地、派去送死的教徒和爪牙、還有被內務部逮住的無常徘徊者,它們全都無所謂了?”

  “林地和現實有時距離很近,有時距離也很遠。”他們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珠已經黑如瀝青,和玻璃假眼一樣毫無生氣。“本來現世就排斥我們,臭名昭著的無常徘徊者還帶了滿身的污穢。它想吃活物想得發了瘋,一步踩錯,被人抓住,這可不能怪我。”

  也就是說,禱文里的無常徘徊者不是神,至少不是人格神,它只是一團詭異的、無法理解的林地怪物,渴望吃下現實世界的生命。古代教徒把活人獻給它,就能換來一些奇妙的儀式材料。

  寧永學側目打量了一陣窗戶背后的大樹。這家伙根本沒在乎那群教徒,也是夠扭曲的。“呃,無常徘徊者到底是什么?”他提問道,“我在禱文里聽過它,但我從沒見過。不過胡庭禹剛死的時候,我好像和它有一面之緣?”

  “把它當成流動的活體云霧就好,至少看著很像。是它吃了胡庭禹,而且就是我引它去吃的,它本來應該把你也吃了。”

  這話說得倒是實誠,但生命為何會以一團云霧的形式體現呢?原理是什么?它的本質又是什么?寧永學最討厭的就是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想知道什么是無常徘徊者,你卻跟我說胡庭禹是怎么死的?你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么區別?”他問道。

  “除非給我結果,不然免談。”我就知道,不管問什么,話題總會繞到守護者的知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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