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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甜蜜的家

  寧永學立刻搖頭:“我已經心力交瘁了,我很害怕,我是說真的。”

  “從什么角度?”

  “從一個無辜生命的角度。”

  “好吧,那你有什么見解嗎?”她又恢復了平靜。

  “有,”寧永學點頭,“既然顧監察和禿子都在庫房,有些話就方便了。還記得我能看到遠方嗎?”

  “是你聲稱,不是你能。”她不客氣指出。

  “好吧,你說的都對。”

  “安全局地下的監獄。”白尹替他說,她思維總是轉得很快,記憶則近乎過目不忘。

  “我沒去過,不過我能猜得出。”她說,“一堆影子在天花板徘徊,拖著木偶一樣的囚犯們來回巡邏。或者,就是從沼澤里垂下許多條臍帶,拽著一些似是而非的假人。奇妙的異境,但是,它又和你有什么關系?”

  “我需要異境的真相。”寧永學說,“我要往那邊過去,最好是只有我一個人。”

  這話剛說完,辦公室就迎來一陣沉默,當然,寧永學毫不奇怪。從正常人的想法考慮,他的理由可謂荒謬絕倫。

  唯獨這點,他特別有自知之明。

  寧永學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趁著白尹沉思的時機在辦公室里轉了一圈,不過他沒打算開燈。有時候,沉郁的黑暗反而令他更親切。

  他來到辦公室角落,打開老式冰箱,看到里頭塞滿了食物,分類簡單明了,便于在不同的上班時間填飽肚皮。

  這景象其實很不一般,寧永學敢保證這地方是顧全的辦公室,裝滿了他儲備的脂肪。

  想來顧全一定頗具美食造詣。

  寧永學掀開一個保溫飯盒,里面放了塊半解凍的豬肉,還帶著些殘余的溫度。既然肉已經放在這里,他自然不會客氣,反正顧全也不會在這地方吃晚飯了。

  還記得最開始,阿芙拉給了他一塊涂滿果醬的白面包,過了不久,白尹又給了他一塊涂滿含糖花生醬的甜面包。他現在看到面包和糖就想嘔吐。

  他還是很饑餓,他端起保溫盒,擰開筷子,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沒開燈照明一定是他腦袋被門夾了。

  寧永學把裝著腌豬肉和大塊生豬血的盒子放回冰箱,自個蹲在垃圾桶旁邊,把嘴里的東西全都吐了出去。

  白尹在他身后的辦公椅上投來無言的注視。

  “這地方又恐怖又壓抑,你卻像是在表演默劇。我差點就要笑出聲了。”她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說。

  她總是在用平靜的語氣訴說促狹的話語。她居然還在押韻。

  “我只是想吃點咸口。”寧永學聲音嘶啞。

  “你自由過頭了吧。這地方好歹也是安全局的辦公室,我們也還內外交困。”

  寧永學搖了搖頭。和部分坍塌的地下墓穴相比,安全局也算不上特別內外交困。至少它的大樓還有窗戶,他也不需要在堆滿骨頭的狹窄過道里拼命往前爬。

  還記得當時但凡體型稍胖一點,人們就會被卡在里面,動彈不得,前后都是深邃的黑暗和無盡的骸骨。

  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具新的骸骨,加入它們甜蜜的骸骨大家庭。

  “我到哪里,哪里就能當我甜蜜的家,我是說真的。”他道。

  “說得也是,剛好能和你自由過頭的行為對上。雖然我苦思冥想,也只有小鳥才會撿起食物就想往肚子里塞。”

  “我猜你來之前一定吃得很好,可能就是母親溫暖的晚飯吧。我到現在也只啃過幾片甜到發齁的面包,其中有你一份。”

  “我不想聽,生豬血先生。”

  “下次我會把保溫盒放進微波爐。”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想和你說顧監察的飯。”白尹輕嘆了口氣,幾乎很難聽得見,“剛剛我們還在說嚴肅的話題,能記起來嗎?”

  寧永學咳嗽著站起身:“當然,不如說剛才我就在等你答復。所以你覺得怎樣?”

  “無論怎么想都不合適,小鳥先生。就算你虛構一個經典復仇劇目,也比剛才的理由更可靠。”

  “這就是最可靠的理由,至少在我這里是。”

  “什么目的?”

  “呃......我搶了他的東西,他也知道我的秘密,就是這回事吧。”寧永學說著露出無辜的表情,“要是這次錯過了,我可不知道我還能等到什么時候。”

  實話是寧永學現在滿腦子都是主動和他對話的怪物,滿腦子都是窮卑者和沼澤的起源,這種渴望就像扎進指甲縫的刺,不依不饒。

  一旦錯過這次,有很大可能它們會從此掩埋在不見天日的陰霾中,再也無法尋見。

  很明顯,白尹不像他一樣對黑暗的秘密滿懷渴望。“跟隨其他人就不能抵達真相嗎,孤獨的冒險家先生?”她問道。

  當然不能。

  寧永學踱步走到窗邊。

  窗外依舊是不見五指的黑暗,僅有些若隱若現的輪廓浮動,像是黑色臍帶表面的漩渦,憑人類的感官恐怕無法穿透。不過,再等一段時間,自己就能利用窺伺洞察安全局的異常狀況。

  他需要一個更合適的時機、更合適的地點。

  “誰最早發現秘密,誰就能占有它。”想到這里,寧永學聳聳肩說,“字面意思,這玩意沒法跟其他人一起分享。”

  “說得真有意思,你以為你在跟誰競爭嗎?”白尹問道。

  “難道不是?”

  “我還以為這是求生的戲碼。”

  “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在求生。”

  白尹眉頭微蹙。“扭曲。”她評價說。

  好吧,這話很有道理,寧永學沒得否認。

  每次地方考察到了行動的最終,常常僅有寧永學一人完好無損,堪稱劣跡斑斑,他卻毫無愧疚,總是一如既往地跨著攝像機跟其它人一起走,有時候還會隱瞞身份進入隊伍,這是一點。

  信口胡說,習慣性編造根本沒必要的謊言,只為方便自己的處境,這是另一點。

  當人們努力掙扎,想要逃脫困境時,他孤身行動,在被掩埋的詭異事物旁拍攝個不停,企圖找報社換稿費,這也是一點。

  一切都是因為他性格扭曲,就是這樣,他沒法否認。

  至于弄來獵奇的土特產分給同校生,部分根本沒法下咽,部分造成有人上吐下瀉,事后還去看了校醫,應該只是他考察的地方比較神秘莫測。

  但他在大學的人緣還是不錯,真是奇怪。

  白尹再次開口:“所以你想找鑰匙打開地下監獄的門,至少也得找條暢通無阻的捷徑。而且你還想私自行動?”

  “是這樣,要是能征求顧監察同意,自然再好不過。”寧永學一臉無奈的微笑,“鑒于他對危險事物的態度,我想這事沒得指望,完全沒有。”

  “他總是很謹慎。”

  “顧監察是難得的好人,可能是我在安全局里見過的最可靠的監察了。也許胡庭禹也是,但他發了瘋,我也不知道他本來的面目。”

  “這么說來,‘白監察’不是了?”白尹忽然提問道。

  “呃......”

  “你也不用斟酌語氣,沒必要的。我不會聽到別人評價自己父親就滿腹惱火。”

  “白鈞先生很快就是安全局領導了,別人的閑言碎語也沒什么可在乎的,新晉權貴小姐。”

  白尹盯著他,目光很像他注視那些怪異之物:“你可真會說話,先狡猾地避開問題實質奉承一句,然后又嘗試惹人發火。”

  “要是我說剛才看到了白監察,你能相信嗎?”

  “如今這地方就像一場夢,不管發言有多荒誕我都能相信,就是這么回事吧。現實和夢的界限總是很朦朧,在這里尤其如此。”

  “我看到白監察全副武裝地站在人群前方,看起來像是要去打仗。”寧永學傾斜身子,往后靠在辦公桌上。他把手臂在白尹面前張開,比劃著輪廓:

  “他在背上挎著霰彈槍,腰上別著一串手雷,要是往庫房里頭扔一枚,一定能把所有人都一鍋端。他甚至還穿了一身罕見的輕裝甲。恐怕我手里自食其果的土制炸彈都沒辦法讓他受傷。”

  她竟然笑了。“考慮的方向很危險呢,犯罪者先生。”

  “相信我,這只是本能考慮。”

  “本能的犯罪者?”

  “本能地權衡危害。”他聳聳肩。

  “你還看到了什么?”

  “人群,內務部,權力更迭。”

  白尹思索了半晌,然后說:“人們很快就要聚集起來,為了同樣的目的方向行動,可你卻想孤身前往......你以為這是什么英雄故事嗎?”

  “不,只為了私人目的,英雄小姐。”

  “更惡劣了。非現實,虛無感,荒謬,有違常理,甚至有些像是自尋死路。”

  “你對我的形容也越來越古怪了。”寧永學品味著這些詞匯中蘊含的情緒。

  “那就讓我帶你過去吧,犯罪者。”她的發言有些令人意外,“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必須先把他們倆送到人群中。”

  “多了個禿子?”

  “總歸是個活著的同類,雖然有點吵。”

  “不覺得他很惡劣嗎?”

  “我暫時沒有發現比你更惡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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