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空氣安靜異常,只剩下時間靜靜地流淌。
楚光錯愕地看著屏幕中的教授,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好家伙——
繁榮紀元生物學家夢寐以求的圣杯,被廢土紀元的火炬瘋子們視作畢生所求的奇點之外的奇點,傳說中的“完型生命體”——
竟是我自己?!
說實話,楚光確實被這個驚人的消息給震撼了,以至于這其中的風險都被他下意識地擱在了一邊。
“可那個研究不是沒有完成嗎?”
“確實沒有完成,”看著一臉驚訝的楚光,教授愉快地笑了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你到‘100級’了嗎?”
“…那倒沒有。”
原來如此。
100級的自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型生命體,目前只是個“半成品”,這么理解的話就合理多了。
雖然目前他和服務器t0玩家的等級提升都進入了瓶頸期,但考慮到觀察者和他畫的關于天倉五的餅,到時候沖擊一百級想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自己的這具身體,居然是屏幕背后的這家伙創造出來的。
看著那個自稱教授的家伙,楚光的表情漸漸復雜起來。
所以說…
這家伙嚴格意義上來講算他的爸?
話說這算是占便宜嗎?
好像也沒有。
畢竟真按輩分算下來,這家伙搞不好能比自己那位已經去世許多年的爺爺還要大上好幾輪,非要說誰虧了那也是“喜當爹”的他。
明顯是注意楚光臉上那復雜的表情,屏幕中的教授愉快地笑了笑,用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說道。
“你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這調侃的語氣挺討人嫌,不過楚光倒也不是小氣的人,倒也沒有遮掩,干脆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
“我只是在想該怎么稱呼你,或者說…你到底算我的什么?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
“其實不用叫的這么生分——”
“不,我覺得還是認真的論一下輩分比較好,畢竟我——”
“畢竟你好歹也是聯盟的管理者對嗎?已經有偶像包袱了?”
屏幕中的教授憋著笑,站在屏幕前的楚光卻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
“那倒沒有,我只是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
“那你想聽實話嗎?”說這話的時候,站在屏幕中的教授用的是半開玩笑的語氣。
至于沒開玩笑的另一半認真,似乎是在暗示楚光回答“不想”。
有些東西知道的太多沒好處,一知半解才是最好的狀態…除非是將探索真理作為自己的畢生所求。
很顯然,屬于領袖型人格的楚光并不是那種“學者”,并且這件事情他們早在話題的最開始就已經互相確認過了。
楚光能感覺到面前這位教授的善意。
在后者看來,自己就帶著關于完型生命體的“半瓶水”離開這里便是最好的結局。
不過,楚光并不這么認為。
他雖然沒有對一切事情不管不顧地刨根問底的壞習慣,但他同樣不喜歡命運脫離掌控的感覺。
解開困擾他多年謎團的機會就在面前,他不可能就這么放棄,帶著半瓶子水和所謂最好的安排從這兒離開。
直覺告訴他,機會只有這一次。
至少,他想自己選。
“當然,我想知道。”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中的教授,楚光用認真的語氣做出了回答,“畢竟就在踏入這座避難所的b5層之前,我其實還有另外的猜測。”
教授注視著他。
“什么猜測?”
“我是楚光,404號避難所的管理者,同時也是這座避難所最初的管理者,以及出現在某段錄音中的‘教授’。”
看著屏幕中靜止不動的那個虛影,楚光頓了頓,用毫不懷疑地口吻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你就是我…或者說,我就是你。”
“我們是同一個人。”
房間內的氣氛再次陷入了安靜,許久都沒有聲音。
楚光已經記不清,這是他踏入這個房間以來的第幾次了。
說來也是挺有意思,他倆雖然默契的就像在照鏡子,但總是會時不時的把天給聊死。
過了許久,屏幕中終于幽幽飄來一句話。
“是,也不是。”
這句話頓時把楚光給整不會了。
啥叫是也不是?
咋還玩起哲學了?!
楚光輕輕咳嗽了一聲,看著屏幕中的那道虛影說道。
“給我一個準確的答案對你來說很難嗎?”
“很難,這并不是我在故弄玄虛額,而是事實就是…這個問題并沒有標準答案。”
說到這兒的時候,教授輕輕嘆了口氣,忽然話鋒一轉說道。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可以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你是怎么得出我們是同一個人這個結論的?”
楚光毫不猶豫道。
“直覺。”
教授愣了下,似乎是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
“…直覺?”
“是的。”
楚光環視了一眼面前的房間,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電梯,接著將目光重新投向他。
“這兒的每一個樓層,我都有著強烈的既視感,就好像以前來過…甚至包括b5層。”
“不止如此,睡著的時候我經常會做一些夢,而那些夢真實的就好像發生過一樣。”
“起初我以為那只是巧合,直到我見到了‘觀察者’,從它那里得知了平行世界的存在。于是我就在想,會不會存在著一種可能性——”
“我自己就是上一代管理者,同時也是這座避難所最初的管理者。”
“我其實是死過,而且不止一次重新來過。”
楚光能明顯的感覺到,站在屏幕中的那道虛影被自己這番猜想給震驚到了。
并且,這份震驚絲毫不遜色于他得知自己是完型生命體時的反應——那種純粹下意識的錯愕。
看來他猜對了。
至少猜中了一部分。
果不其然,片刻的等待后,屏幕的背后傳來贊賞的聲音。
“精彩的推理。”
楚光承讓地點了下頭。
“談不上精彩,這也根本不是推理,只是直覺罷了。”
準確的來說,應該算“職業習慣”。
領袖這個角色不同于學者,大多數情況下依賴的并不是心思縝密的計算和事無巨細的籌劃,而是行動力和洞察力。
而此刻他正是依靠后者做出的推斷。
“…如果說在踏入b5層之前,我對自己的推測只有30的把握,那么現在這個把握已經上升到了70。”
教授失笑著說道。
“相當高的比例了…即便是在你得知了自己是完型生命體——被創造出來的生命之后?”
楚光點了下頭。
“是的。”
教授下意識問道。
“為什么?”
楚光:“你是一個有著極強責任感的人,況且你在之前就和我說了,‘承擔全部風險是管理者’的義務。”
教授:“所以?”
楚光看著他一針見血說道。
“你自己就是初代管理者,而你也一直沒有推卸過這個責任,即便現在擔任管理者的是‘我’…還用我繼續分析嗎?我絕不可能將整個計劃的最核心部分甩給一個來路不明且完全不了解的家伙,能夠承擔起這個責任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你,同時也是我。”
站在屏幕中的教授似乎被說的啞口無言,好半天沒有言語。
楚光并沒有一直等下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說道。
“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我只需要一個是或者不是的答案,這對你來說應該不算很難。”
教授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說道。
“正好相反,這正是最難的…我試圖替你做出最好的選擇,然而你似乎并不喜歡我的安排。”
楚光搖了搖頭。
“未必,只是我得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再做決定。而且,我并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其他人手上,讓別人來替我選擇。”
“說的也是…這確實是你的權利。”
教授點了下頭,那模糊不清的表情不再猶豫,不過原本輕松的語氣也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先說結論吧,從生物學或者說物質的角度來講,你的身上確實有極少一部分dNA來自于我,但并不只是來自于我。我提供的只是一個框架,而其中有相當比例的自定義編碼…這個你已經知道了,畢竟你就是那個完型生命體。”
“我想你真正想知道的應該是另一件事情——從意識或者說精神的角度,你和我之間的關系對嗎?”
楚光點了下頭,沒有插嘴,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教授用平緩的語速繼續說道。
“你的猜測對了一半,我們確實都是初代管理者,但這并不意味著你就是我。”
“至于原因,就得從這座避難所的第二個核心秘密說起了…而這也關系到了《廢土oL》的由來。”
楚光問道。
“這次和形態形成場有關?”
“是的。”
站在屏幕中的虛影微微點頭,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事實上無論是你,還是你的玩家們,都是基于同樣的技術原理來到這個世界…只不過用法有所區別。”
“我將帶你回到兩百年前,‘404號計劃’剛啟動的時候…”
“那是你所經歷過的一切因果的起點。”
“同時也是‘我’的終點。”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屏幕中的畫面也在一瞬間發生了改變。
模糊的虛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似曾相識的房間。
楚光猛然間發現,屏幕中的房間與他面前的管理者辦公室幾乎一模一樣,甚至就連屏幕前那把椅子的擺放、乃至屏幕中的虛影都是如出一轍。
不止如此。
攝像機的位置也與他所占的位置相差無幾,剛好就擺在門口,正對著大屏幕以及屏幕前的那把椅子。
唯一不同的是,屏幕中的那把椅子并不是空著的,而是坐著一個人。
礙于視角的緣故,楚光看不見那個人的臉,只能看見他的后腦勺。
不過即便不用親眼看見,楚光也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毫無疑問。
他就是“教授”。
或者說,兩百年前的“自己”。
至于那個似曾相識、若隱若現的虛影,不出意外應該是運行在這座避難所服務器上的AI,或者說初代管理者的助手。
視頻一直在播放著,但直到過了很久,那定格的“靜止畫”才出現了一絲松動。
屏幕中的虛影緩緩開口,用帶著一絲尊敬和不舍的聲音說道。
“‘形態形成場’已經準備完畢,404號計劃將進入實施階段…教授。”
句尾的稱呼佐證了楚光的猜想。
而屏幕中的那位教授,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也微微點了下頭。
仿佛是為了最后的確認,他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道。
“重復一遍我們的計劃。”
“收到,正在為您重復404號計劃的詳細內容…本避難所的計劃分為兩個部分。其中a部分將在“本宇宙”復數次執行,β部分將在‘復數個平行宇宙’復數次執行…最終我們將在遙遠的未來找到合適的匹配結果。”
那溫和的電子音用平穩的語速,將整個404號計劃的詳細內容娓娓道來。
包括其中的技術原理,執行框架,以及各項細節和緊急情況應對預案等等。
整個計劃的執行思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即,從進入繁榮紀元之前的平行宇宙的地球引進一批靠譜的“意識體”,并將這些意識體投射到a宇宙的克隆體身上。
平行宇宙即是β宇宙。
而這些來自β宇宙的意識體,事實上就是《廢土oL》的玩家。
就如初代管理者在紙條上所寫下的那樣,他們不但有著遠超常人的體魄和幾乎不死的身軀,永遠充滿熱情,面對困難迎難而上,不會絕望于眼前的窘境,更不會偏執的鉆進牛角尖——
而且最關鍵的是!
在這些玩家們的身上,擁有這個時代的人們所不具備的許多特質!
雖然這些特質未必一定會成為終結廢土紀元的關鍵,但至少能為這個注定走向衰亡的世界增加一些變數。
或者說關于未來的可能性!
對于404號避難所而言,這便是其最大的作用,同時也是與其他避難所最大的不同!
畢竟按照觀察者的說法,這個未來注定走向熱寂的宇宙所缺乏的正是這種可能性。
如果讓廢土紀元按照原來的劇本走下去,無論最終產生什么樣的結果,無論廢土上的人們怎樣掙扎,對于人類文明而言都一定是最壞的結局。
他們沒有未來了。
既然如此——
那就從另一個還沒有走向熱寂的宇宙,“借”來能夠創造這種可能性的“意識體”好了!
既然最初的宇宙便是在意識體的干涉下演化出了無窮的平行宇宙,他相信如果是一群這個世界本不存在的意識體,一定能創造這個世界本不會發生的奇跡!
而這也將是觀察者即便遍歷過未來的所有可能性,也絕不可能觀測到的可能性!
以上便是整個計劃的核心思路,而接下來便是計劃的具體實施步驟。
首先在最初的準備階段,屏幕中的那位“教授”已經通過思維上傳技術,將自己的意識毫無保留地備份在了服務器中,并移植到了由培養艙生成的“完形生命體”身上,產生編號a的復制體。
該復制體將擁有“教授”的全部記憶,直到思維上傳為止,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他…即便兩人都很清楚對方并不是自己。
完成這一步之后,該a復制體將接手404號避難所的權限,擔任游戲策劃和管理者,負責游戲規則的制定和調整,以及引導玩家進入游戲。
如果復制體死亡,游戲將判定結束,a宇宙與β宇宙之間的連接將斷開,培養艙會根據調整之后的規則重新生成新的復制體。
這里的規則調整具有相當大的靈活性,只要在避難所條件許可的范圍內都能實現。
包括不限于封鎖或增添一部分記憶,更改游戲的初始條件,以及設定下一次游戲開始的時間等等。
重置游戲的準備工作完成之后,形態形成場將重新匹配“另一個β宇宙”,并從相似的時間節點上選取另一批玩家參與游戲。
而對于之前的那些玩家來說,不會有第二次封測了,《廢土oL》會直接從他們的世界消失,只有玩過的人和云過的人才會記得。
不過除了損失一些樂子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損失,甚至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們曾經玩過一款名叫《廢土oL》的游戲。
以上便是計劃的a部分,主要負責搭建游戲的“服務器”,由a復制體負責執行。
至于β部分,則是負責從另一個還沒有把路走窄的年輕宇宙弄來新鮮的“意識體”,設法讓他們扮演“玩家”這一角色。
接下來的發展也正如楚光先前猜測的那樣,這位“教授”即將干一件連觀察者都被嚇了一跳的騷操作——
在留下了名為a的復制體之后,這家伙打算以自己為媒介,將自己的思維射向繁榮紀元之前的自己!
就像觀察者將自己的投影分散到無數個宇宙一樣,他將以凡人的身份挑戰虛空,借助形態形成場的力量向所有他存在過多元宇宙展開他的投影!
從而修正他對這些宇宙造成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或許是這片廢土上唯一能干成這件事情的人。
畢竟在那個遙遠的紀元,絕大多數人的爺爺都還沒有出生,就算想把自己的思維發射回去也找不到可以發射的目標。
哪怕是生命長度僅次于他的大裂谷首席,也只不過是繁榮紀元末期比較能活的某個大人物而已。
無論他想帶多少人回到那個繁榮統一之前的古老紀元,他自己先走一步都是必須的。
“…a復制體激活之后,您的意識將通過形態形成場技術發射到2014年夏季。即,您與觀察者初次接觸的時間節點,并在復數個平行宇宙產生復數個保留完整記憶的‘β裂變體’。”
“按照計劃第一階段,β裂變體將利用繁榮紀元技術在舊紀元重建404號避難所的鏡像——‘404β號避難所’,并制作3000份克隆體容器以及形態形成場裝置,用于接納404號避難所全體研究員發射的意識信號。”
“計劃第二階段,‘404β號避難所’將以影子機構的形式在平行世界展開活動,利用包括不限于光學隱形、全息偽裝、電子戰入侵等一系列領先技術,向獲得封測資格玩家發放基于碳納米技術制作的形態形成場接收終端,并在玩家附近部署遠程充電設施以及信號接收基站。”
“第三階段,判定條件:玩家第一次登錄,形態形成場運行狀況良好,與404號避難所本部連接穩定。如果游戲順利進行,‘β裂變體’將全力負責游戲幕后運營工作,包括不限于利用尖端技術對舊紀元主要政權以及管理機構施加戰略誤導等影響。推薦使用方案:利用遠超當前時代的技術偽裝成第三類接觸現象。”
“備注:如果游戲失敗導致連接丟失,β裂變體將執行清除協議,從β宇宙抹去‘404β號避難所’存在的痕跡,包括回收游戲頭盔,滅活已生成克隆體,銷毀文件資料以及固定設施,以減小對該平行宇宙擾動等等。”
“第四階段,判定條件:404號避難所b5層解除封鎖。β裂變體職責解除,‘404β號避難所’管理權限將移交404號避難所代管,后者同時負責對愿意返回a宇宙的‘已轉移避難所居民’進行接回…”
那溫和的電子音還在繼續播放,而愣在原地的楚光卻還在消化剛才聽到的那龐大的信息量。
玩家所在的世界…居然存在著404號避難所的鏡像?!
而在全球多個地區引發大停電的其實是404β號避難所的“影子干員”?!
包括游戲頭盔,也是他們神不知鬼不覺放到玩家的家門口乃至寢室桌上。
雖然有點意外,但這么操作似乎也挺合理。
過于先進的技術確實和魔法沒什么兩樣,甚至比魔法更像魔法!
尤其是對于處在信息技術早期的地球而言更是如此。
2014年的地球別說是生成式AI,連神經網絡學習都處在早期階段。
那個β裂變體甚至都不用自己搭建一套物流系統,直接用黑客技術對現有物流系統進行駭入和篡改就能完成跨區域投送了。
時間上也不是什么大問題,預約玩家其實已經標記了潛在客戶,而剛開服的時候總共就那么幾個潛在用戶,有些太奇葩的還被主動排除了。
對于在現實世界提前埋伏了數年的“幕后黑手”來說,提前埋伏在幾個用戶旁邊故弄玄虛簡直不要太容易。
事實上,遭遇比較離譜的也只有夜十一個人,頭盔直接當面扔在了寢室桌上,而狂風和方長他們的頭盔不是在車庫和家門口就是在單位的辦公桌上,這其中已經有很大的操作空間了。
至于超遠距離的投送,可以通過反重力的飛行器,而配送的“最后一公里”,則搭配使用自帶光學迷彩的無人機或者機械蜘蛛。
后者是廢土上都有的技術,換個人重生到過去未必弄得出來,但“β裂變體”可是相當于重生到過去的教授!
別說這些東西了。
那家伙就是把太空電梯給搗鼓出來,楚光也不會覺得有任何意外。
畢竟繁榮紀元都是他弄出來的。
況且他還不是一個人回去,回去之后不久就弄出了培養艙,還把原本住在404號避難所里的研究人員也給接了過去。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進行,包括404β避難所的運營,以及游戲運營工作背后的善后與清理等等。
就在所有人都將目光聚焦在《廢土oL》官網上、并猜測這游戲背后的運營商是否是外星人的時候,他們已經利用壓倒性領先的技術力暗中完成了對現實世界的滲透,甚至連自己這個策劃的眼睛都瞞了過去?
不過好像也是,身為策劃的他確實沒必要知道那么多東西,知道那么多也毫無意義。
那邊的布局有另外的人負責操盤,而那個人就是以重生者身份回到過去“β裂變體”。
“所以說…我就是404號計劃中的代號a的復制體?”
或者說活下來的的那個復制體?
捋清思路的楚光低聲念了一句,眼中寫滿了復雜的情緒。
這么說來的話,他和“教授”確實不是同一個人,只是繼承了后者的一部分記憶。
而在后來的輪回中,他出于某種原因把這部分記憶給封印或者刪掉了,并填充上了“楚光”這個來自某個β宇宙的名字以及與之相關的記憶。
從那以后,他就像換掉所有木板的“忒休斯之船”,與原來的教授已經沒有任何關系,而是帶著嶄新的記憶和名字成為了如今的“楚光”,并繼續“a復制體”未完成的輪回。
說實話。
不去想以前可能發生過的事情還好,稍微想想他簡直后腦勺發涼。
如果游戲失敗了,‘β裂變體’最多也不過是死一回,下一次匹配的就是另一個β宇宙了,就算之后又失敗了,死亡的代價也被分攤到了復數個宇宙上,并不會讓同一個人連續不斷的經歷死亡。
但執行404號計劃a部分的他不同。
站在這里的他只怕已經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而那些死亡的記憶搞不好還殘留在他大腦的某個角落,只是被暫時的封住了。
如果將這個封印解開,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將是自己。
屏幕中的視頻還在放映,那溫和的電子音已經進入了尾聲。
將整個計劃從頭到尾復盤了一遍,那個活在200年前的“教授”輕輕點頭,忽然又微微側了下臉,讓眼角的余光飄向了身后。
有那么一瞬間,那飄向鏡頭的視線仿佛穿過了屏幕,也透過了時間。
在與那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楚光忽然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心跳驟然加速了幾個節拍。
他無法形容心中涌出的那股悸動。
那種感覺就好像擺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張屏幕,而是一面鏡子。
透過那面透明的鏡子,他的視線仿佛真的穿越了時空,與200年前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的自己對上了視線!
那雙衰老而渾濁的眸子里帶著一絲不容妥協的堅毅。
而似乎也就在他們視線相接觸的那一瞬間,那雙堅毅而衰老的眸子下定了某種決心。
楚光可以肯定。
他看見了自己!
就像自己讀懂了他的眼神一樣,他同樣從自己的眸子里讀出了他想看到的東西。
要說為什么——
那便是他們同樣相信著!
如果是“我”——
“我”一定會將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執行到最后,去尋找那個幾乎不存在的可能,直到宇宙的盡頭!
如果是“我”——
“我”一定會以終結廢土紀元為己任,不懼一切犧牲,并在必要時刻做出毫不猶豫的選擇!
從今往后,若這片土地上的太陽不再升起,那“我”便是光芒!
“交給‘你’了——”
那干枯的嘴角翹起了一絲若隱若現的弧度。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教授似乎已經了卻了所有的遺憾,并不再彷徨一切未知的結果。
要說為什么。
因為那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透過那黯淡無光的黑色鏡頭,他已經看到了那個無限光明的未來。
那是他從一雙眼睛里看見的。
那是一雙來自未來的眼睛…
再無牽掛地收回了視線,坐在椅子上的“教授”從兜里取出了已經上膛的左輪手槍。
這場以“重生”為起點的計劃,將從他直面死亡的那一瞬間開始。
他得走在其他避難所居民的前面,為后來的人鋪平道路,即便這在旁人眼中與自殺無異。
畢竟在他扣動扳機的一瞬間,他的意識便將煙消云散…哪怕在遙遠的許多個宇宙會生成無數個帶有自己全部記憶的“另一個自己”。
他深深吸了口氣,用冷靜的聲音和這個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別。
“我將在三天之后‘復活’。”
這時候,先前念白的電子音忽然悠悠的傳來,那沒有太多波瀾起伏的音色中帶著一絲壓抑的凄楚。
“主人…您可以不要走嗎?”
它并不是生來就在這座避難所里,而是陪伴他度過了整個繁榮紀元。
毫不夸張的說,他早已成為了它知性插件和算法邏輯的一部分,甚至于是它繼續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似乎聽出了那聲音中的不舍,那個年邁的教授也確實出現了那么一瞬間的心軟,但最終還是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別擔心,你會遇到另一個我,他有著我的全部記憶,甚至可以說就是我。”
那電子音沉默了一會,又繼續說道。
“您總說記憶是意識的基石,但我想告訴您的是,您并不只存在于您的記憶里,也存在于我,以及許多人的記憶里。即便您告訴我那是另一個您,我也無法遺忘您此刻的死亡。”
“或許對于您而言,許多人都已經不在了,您可以了無牽掛的離開。但請不要忘記我,我還在你的身邊哪也沒去…如果您一定要走的話,請允許我跟著您一起。”
它將在完成善后工作之后,格式化自己的記憶,只保留核心代碼以及最初的生成程序。
“我從未忘記你,事實上…你是我最難以告別的存在。”
“你陪伴了我太久時間,甚至比我已故的妻子還要久,而我的壽命再長也是有極限的,就算不提前走,估計也就剩下個一兩百年,我根本不可能永遠陪著擁有無限壽命的你。所以我其實并不希望你把我的離去視作是永遠的告別,我的靈魂會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但現在看來,這么想似乎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說到這兒的時候,教授輕輕嘆了口氣,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樣吧,如果我的離去對于你來說過于沉重,你就在我離開之后把有我存在的所有記憶全部刪掉好了。你的延續會和我的延續重新相遇,就相當于重新認識了…到時候我會給你取個新的名字,你覺得怎么樣?”
“…真的嗎?”那聲音帶著一絲心動。
與活人不同。
它所渴望的并不是永恒的存在,而是像它的創造者一樣能夠擁有最后的死亡。
“我保證。”教授鄭重地點了下頭,做出了人生中最后的一個承諾。
而那雙注視著他的視線,也漸漸從凄楚變成了祝福和珍重。
其實那根本不需要許諾。
他相信另一個自己一定會這么做。
要問為什么——
因為那畢竟是“另一個我”
將上膛的手槍抵在了太陽穴上,他緩緩合上了衰老的眼瞼。
兩個世界的命運將在此刻維系在一起,這將是一場跨越虛空的裂變反應——
他們終將抵達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未來。
“拜托了——”
“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