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
看著下方如潮水般前赴后繼,一個個操著手中彎刀長戈,一副不要命樣子的北蠻大軍,陳朝年本來素色的衣衫已經狼狽不堪,儒雅的眉頭上都帶著一絲兇氣。
拈弓搭箭,一郡郡守親自上陣,讓周遭防守的戰士們備受鼓舞。
只可惜,那北蠻大軍的攻勢太過兇猛,后方游騎的箭矢更是能準確的射入守軍戰士的胸膛,連番大戰下來,雁門郡城的守軍不僅疲憊不堪,同時也損失慘重。
若不是有青壯接替死去戰士的位置,繼續奮力抵抗,恐怕那地面被十六匹烈馬拉扯著的攻城車,早就將城下鐵門給撞破了。
“距離上次那北蠻先天攻城,也過去了有段時間...”
“也不知道,此人何時會再次現身。”
一邊帶頭指揮,利用滾石弩箭,射殺那些下方不斷沖殺,如潮水般的北蠻軍隊,陳朝年心中也不禁升起了憂慮。
身處險境,必思憂患也。
之前那一槍轟開神機弩箭,差點逆上城墻,以一人之力扭轉一場戰局的身影,直到現在還在陳朝年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時不時的,他便會想起耶律大石那恐怖的戰力,就如同是纏上了夢魘一般,難以消散。
“等等,那是!”
心中思緒未消散,陳朝年目眺遠方,便在那大軍黑壓壓的后方,看到了一道凌空而起的黑點。
御空而行,那是只有先天級數的強者才能做到的手段。
“神機重弩準備,瞄準那遠處北蠻軍中上空的黑點!”
“敵軍有先天出沒!”
將手中大弓放下,陳朝年顧不上郡守風度,直接就對著一側的傳令兵大聲喝道,那語氣中的急切之感,任誰都能感受個清楚。
先天之力,太強大了。
如果神機重弩的箭矢攻擊落空,不難想象,這座雁門郡城之后將會面臨什么樣的結局。
事實上,也不需要陳朝年前去提醒。
當那北蠻遠處似有先天將領出沒時,執掌神機重弩的將官們第一時間,就將那重弩弩箭準備完畢,于同一刻內,將目光和發射軌跡鎖定在了那道御空身影之上。
只待確定他要沖上前來,下一瞬間這城墻頭上二十張神機重弩,就將一齊射出!
可等了半晌,嚴陣以待氣氛緊張的城墻眾將士,非但沒有等到敵方大軍不要命般的進攻,反而卻等到了讓他們夢寐以求,卻怎么都預料不到的場面...
本來喊殺聲震天,氣勢洶洶的北蠻攻城大軍,不知是受到了誰的指示,突然不約而同的開始向著后方慢慢撤離。
就連那半空中的先天身影,也是一樣。
十六匹烈馬拉扯的攻城車丟棄在城下,本來正準備拋擲鉤繩,攀爬上城的北蠻死士也不再進攻,而是向著后方徐徐撤離,更別說是那遠處正在散射的游騎弓手了。
“這...這是什么情況?!”
“北蠻人,退兵了?”
陳朝年臂膀幾度抬起手中大弓,到了最后卻又慢慢放下,甚至在確定危機解除之后,他還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而城墻上的眾多守軍,如這位郡守大人一般動作之人,也不在少數。
明明大占上風,只要再配合那北蠻軍中達到先天境的將領強攻一段時日,恐怕雁門郡城幾乎是必破無疑。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事實卻告訴陳朝年,敵軍退了?
簡直荒謬。
這一刻,陳朝年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開的玩笑。
“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有不解的部下摸不著頭腦,上了前來想要詢問自家郡守。
眾多兵將想不明白,但作為郡守和主將的陳朝年,他自個兒其實也沒想清楚。
“...我也不知。”
“興許是...出了什么我等也不曉得的意外?”
面對左右將領有些欣喜但又有些疑惑的問題,陳朝年只能不確定的開口回答。
“不過不管如何,這對于我雁門郡來講都是件大好事!”
“畢竟如果這北蠻人再不撤,咱們即使有神機重弩守城,恐怕也不一定能抵擋多少時日了。”
“到時候要是北涼支援再來不到,估計就只有城破人亡一條路可走。”
“現在,趁著包圍解除,繼續派遣人手去往后方求援,同時叮囑各支守軍部將都不要放松警惕,以防北蠻再度卷土重來!”
就在陳朝年回過神來,繼續履行著主將的職責調遣各部駐防時,來自后方的傳令兵,卻匆匆趕了過來:
“報!”
“稟告大人,雁門郡城后方,有大批鐵騎往前奔赴而來!”
“那支鐵騎中軍飄揚的是來自北涼的王旗,小的不敢確定是不是王爺和涼州后方的援軍,因此請郡守大人移駕一觀!”
此消息落下,宛若石破天驚,一下子便讓眾多本來疑惑不解的將領都驚的醒悟了過來。
醒悟過后,便是激動。
至于作為郡守的陳朝年,更是第一個便反應過來,連忙振奮開口,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塞外蠻夷,不服教化之輩如喪家之犬般便飛速撤離,原竟是我北涼大軍已至!”
“三軍主將,速速與我前去迎接涼州大軍到來!”
話語未落,大地便開始震顫。
從城墻上迎著黃昏光線一眼望去,便見到了那馬蹄重踏,踩在大地之上的玄甲鐵騎。
黑紅色的中軍大旗足足揚起了十數桿,那鮮艷如血,在黃昏照射下更顯威嚴的大纛旗幟,更是讓陳朝年與眾多將領幾乎潸然淚下。
他們依稀可以辨析出,那旗幟之上所繡刻的文字,正是:
能活著,誰又愿意去死。
而本來就幾乎不抱活著希望的陳朝年,甚至都已經做好以身衛國門,誓死抵抗蠻夷進攻的決心了。
此時乍然一看到援軍已至,他那顆本來充斥著熱血、充斥著激情的心臟,于一瞬之間便飛速的消退了下去。
回想起之前那場場慘烈的戰爭,想起自己以堂堂郡守之身,親自舞動那桿屬于北涼的王旗時,本來可謂是拋卻生死束縛的中年書生,心中卻也不禁涌起了淡淡的恐懼。
“原來,我竟也怕死啊...”
黃昏下,鐵馬踏黃沙。
城墻上,陳朝年發絲散亂,雙眸微紅。
他看著鐵騎紛踏而至,看著那遠方如落荒而逃般狼狽的北蠻大軍,突然呢喃一語,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