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一切都已經隨風而去
船上。
巴斯終于從怪異的威懾和死亡的陰影之中醒轉了過來，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體，這對于他來說無疑是一場艱難的考驗，也是歷練。
不過此刻看起來他并沒有完全闖過來，這一點從他的眼神和動作就可以看出。
他緊緊握住了手里的光明鏡盾，怎么也不肯放手。
他走到船舷邊，將另一只手按在船舷之上，目光看著一片狼籍的海面。
隨后他閉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忍直視。
四條船現在只剩下一條了，他從王國里帶出來的戰士大半都葬身于大海之中，而且王國的傳承重寶黑鐵封印之鱗也丟失了，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城民和自己的父親。
聯想他出發的時候，父親將兩件寶物交到他的手上的畫面，還有期盼看著自己的眼神。
巴斯那個時候意氣風發，認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從一些幸存者手上得到了一個擁有著固定位置，同時不會隨便移動和逃跑的怪異的信息和線索，便認為自己已經摸清楚了那名為惡畜的怪異的全部底細，做好了自認為的縝密準備和計劃。
他為自己的幸運而慶幸。
想著。
只要按照計劃執行就能夠輕松地歸來，接受所有人的歡呼，成為一名對抗怪異的英雄。
但是此刻回憶起來，他所有的自信全部都成為了笑話。
他并沒有做好真正正面對抗怪異的準備，抱有的只是盲目的自信和僥幸心理，完全只是想著去鉆怪異弱點的空子，而沒有真正想過去和怪異正面相抗，更沒有和怪異這種存在以死相搏的想法。
而面對這樣可怕的存在和群體竟然抱有這種想法，是何其可笑。
所以，一旦真正的危機和意外來臨的時候他便丑態百出原形畢露。
面對著一片狼藉的大海，看著那些破碎物和尸體一點點飄遠和徹底沉沒，巴斯的意氣風發和雄心壯志一點點偃旗息鼓。
他轉過身，對著身后的其他人說。
“聽我的號令，返航！”
這句話一出，頓時就有人大喊：“不能回去。”
一名背著木盾的戰士走出來，看著巴斯說：“我們是出來對怪異發起挑戰的勇士，怎么能就這樣回去？”
一個人沖到了巴斯面前：“沒錯，王子殿下，我們連目的地都沒有到就這樣回去，這怎么可以？”
就連一名普通水手都說：“所有人都會嘲笑我們。”
巴斯看著這些戰士，告訴他們現狀。
“我們現在只剩下一條船不足一小半的人，其中還包括我們的有經驗的瞭望手和引航員，我們真的能夠穿過這片大海抵達目的地嗎？”
“而且丟了黑鐵封印之鱗我們就算抵達了目的地，也已經不可能再封印那個怪異了。”
“現在過去只會白白浪費所有人的性命。”
所有人不再說話但是也沒有人動，直到巴斯再度下令讓最后一艘船返航，他們才稀稀落落地散開和執行起命令來。
隨后，巴斯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赫爾法斯面前，哪怕他是一個王子，在面對龍這樣的存在的時候所謂的身份就變得輕描淡寫了起來。
在對方眼中，他或許不過就是一個蠻荒小島上的小首領之子而已。
“大人，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您有什么吩咐可以盡管安排，我們一定想辦法幫助你完成。”
赫爾法斯：“我準備先找一個有人的地方，然后休整一下。”
赫爾法斯現在的目的是確認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然后再找到前往滿月之地的方向和道路。
巴斯：“那大人您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赫爾法斯看著巴斯：“我聽他們說，你是王子？”
這些人說的話和滿月之地的語言非常相似，只是有一些音調不同，還有時不時出現的一些新興詞匯。
例如王子這個詞的讀法，其實光聽這個詞赫爾法斯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聽不懂的時候順便用心靈能力讀心了一下，就明白了這詞匯的意思。
巴斯立刻做了一個自我介紹：“我來自于藍海群島國度之一的巴塞島，是島上國王的兒子。”
其實，在看到巴斯拿出了封印物，還有聽到他們說的話的時候。
赫爾法斯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現在聽到對方是一個王國的王子，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你知道滿月之地嗎？”
巴斯睜大了眼睛，似乎很奇怪赫爾法斯的這種說法。
“滿月之地？”
“你說的應該是滿月王國吧？”
“我當然知道，那是大陸上最古老的國家。”
巴斯笑了，同時也感覺有些奇怪：“滿月之地，現在應該沒有人用這樣古老的稱呼了吧！”
赫爾法斯訝然：“滿月…王國？”
他隱約明白了什么。
難怪這樣一座偏僻的小島上竟然有人建立起了王國，難怪這些人的身上充滿了文明的氣息。
怪不得這些人說的話和滿月之地如此相似，很大一部分音節都是重疊的。
而現在，一切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赫爾法斯：“你知道黑鐵部落或者黑鐵城嗎？”
巴斯更奇怪了：“誰能不知道黑鐵城，黑鐵龍王建造的第一座神圣庇護城市，文明的起源之地。”
赫爾法斯聽完更感覺一頭霧水：“黑鐵龍王。”
突然他明白了什么，追問了一句：“赫爾法斯？”
他追問這一句的時候，聲音里有著猜測，也有著錯愕。
他猜到了答案，但是那答案也太過于離奇。
而此刻，巴斯卻皺起了眉頭。
他看著赫爾法斯，有些質疑道：“您怎么能夠這樣稱呼黑鐵龍王的尊名，那可是您們的龍王也是最初的古王。”
赫爾法斯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只是接著問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巴斯也記不起來：“那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他思考了好一會，勉強判斷出了一個時間。
“應該是八九百多年前吧？”
赫爾法斯徹底沉默了下來。
他雖然不說話，但是內心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兩天后。
船只抵達了龍人經常活動和熟悉的海域之后，就變得順利了許多，他們航行的速度也變得快了許多。
終于，遠方出現了一座島嶼的痕跡，遠遠看過去先是一條線，緊接著縱橫綿延的海岸。
遠遠地甚至可以看到島嶼上的油面包樹農田，只不過沒有到豐收的季節，看上去有些稀稀落落。
船上的人因為靠岸和歸鄉高興，但是又感覺有些垂頭喪氣。
或許是覺得就這樣回來，實在是沒有臉回來見人。
“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
“這樣回來，實在是太…”
赫爾法斯也登上了甲板，看著遠方的島嶼，臉上有些期待，也有些茫然。
巴斯跟在他的身旁：“赫爾法斯大人，您要不要來王宮做客？”
赫爾法斯說：“我準備在島上隨便走一走，然后再出發前往滿月之地。”
“嗯…滿月王國吧！”
巴斯告訴赫爾法斯：“碼頭每個月都會有幾艘去陸地上的船，您可以去那里打聽。”
說到這里，巴斯的話音突然一變：“我忘記了，您擁有飛翔的能力，不需要船就能夠自由地去任何地方。”
他忽然想起來了，面前的這位可是龍。
赫爾法斯沒有解釋這個誤會，相比于這個誤會，他本身的存在和秘密可以說更加離奇，更加難以置信。
對照之下，讓他們誤會還更簡單一些。
船到達碼頭之前，赫爾法斯就準備離開。
這個時候。
巴斯王子再度對赫爾法斯說道。
“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來找我們，也可以找我的父親。”
“巴塞島永遠歡迎黑鐵龍王的眷屬。”
赫爾法斯點了點頭，控制著氣流席卷而來。
似乎是覺得赫爾法，斯的心不在焉，是看輕和瞧不起他。
這個時候巴斯突然開口問他：“您也覺得我不應該放棄，覺得我是一個懦弱之人？”
他的聲音大了幾分：“可是我能怎么辦，明知道不可能，我不能讓所有人陪著我一起去送死吧？”
赫爾法斯停了下來，扭頭看著巴斯。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句話嗎？”
“你越是遲疑，越是恐懼怪異，就越不可能戰勝它們。”
“充滿自信之人不一定能夠戰勝怪異，可能只是一個死在怪異口中的愚人；但是當你帶著猶豫和遲疑去面對怪異，就一定必敗無疑。”
“因為你直面的不僅僅是怪異的力量，還有怪異的瘋狂，這是意志和瘋狂的角力，你的意志不能夠凌駕于怪異之上就注定會敗亡。”
赫爾法斯看著巴斯十分認真地說道。
“我不是覺得你懦弱，我還覺得你最后的放棄非常明智，我只是認為你還沒有做好對抗怪異的準備。”
“巴斯，你以為這是一場耀武揚威的游行嗎？”
赫爾法斯絲毫沒有安慰他，而是很直接地點破了他曾經的想法，并且告訴他。
“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怎么樣都可以，但是當你決定走上對抗怪異奪取他們力量這條道路的時候，就必須做好與死亡和瘋狂共舞的覺悟。”
“甚至可能，死亡都是一種好結局。”
最后，他說。
“害怕就放棄，沒有什么可恥的，等你真正做好準備的時候再出發。”
巴斯看著赫爾法斯，他的臉色通紅，感覺到無比的羞恥。
對方那平淡的話語，卻好像狂風暴雨一般將他淹沒，讓他覺得自己一瞬間變得渺小無比。
他想要辯解什么。
但是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看著那雙黑色的瞳孔，他看到了自己無比渴望勝利和夸耀勇武的欲望，看到了自己面對怪異的恐懼，也看到了自己的盲目和僥幸。
在那雙眼睛下他再怎么掩飾，他內心的所有軟弱和偽裝都變得無處躲藏。
終于，他低聲說道。
“是的，我害怕了，我沒有直面怪異的勇氣。”
“看來我并不適合成為一個王。”
赫爾法斯轉身離去，沒有再說什么。
當一個人真正直面內心的軟弱和恐懼的時候，不是外人可以幫助他跨越這些門檻的。
有些人可以邁過去變得更加強大，而有些人就此止步。
他化為一股風。
沖向天空，追逐著云彩。
陽光耀眼得仿佛能夠人的眼睛刺瞎，越高越寒冷，也讓人不能呼吸，但是赫爾法斯卻感覺暢快無比。
他無比向往飛翔，這種無拘無束和操控風的感覺讓他感覺到自由。
他看著腳下的海洋和世界，突然有些明白了當初那條龍為什么如此高高在上和傲慢。
駕馭著風，孤身一人穿梭于云海，萬事萬物盡在腳下。
便以為自己是天空和大地的主人一般。
巴塞島。
赫爾法斯將斗篷上柔軟寬闊的兜帽拉上來，遮擋住自己那格外引人矚目的發色。
他穿過碼頭，可以看到碼頭上停著不少船只，掛著各色各樣的旗幟。
這里應該是藍海群島的一個重要港口，連接著群島國度和大陸，甚至還是通往更遠處航線的補給點。
赫爾法斯在碼頭上注意著他們穿著的衣服，很明顯他們的衣服大多數并不是絨龍獸的毛紡織而成的毛布，而是一種應該是出自某種怪異力量下的物品，應該是一種封印物。
看起來，這些年間狩魔人們又開創出了一種可以復制的，用來制作衣服或者原材料的封印物。
船員們帶著的貨物，就有很多是這種布料。
他觀看著船員們卸貨，在其中發現了陶器，也發現了各式各樣的鐵器和銅器，甚至還有少量的銀器甚至是黃金打造之物。
他們手上的武器是鐵的，不過并不是黑鐵。
來到了碼頭的一處無人地方，赫爾法斯卷起一陣狂風。
“呼！”
他重新飛上天空。
而這個時候碼頭上也傳來了聲音，有人看到了遠處來的船。
碼頭上的人匯聚了過來，目光看著遠處。
“快看，又有船來了。”
“好像是我們的船？”
“是巴斯王子，巴斯王子回來了。”
“怎么只有一條船？”
赫爾法斯從高處看著這座島嶼。
他可以看到油面包農田里農夫們正在勞作著，其間還有著戴著農夫帽的農官正在巡視著，判斷確認著農田的生長情況，還有今年的收成。
他繞著島嶼轉了一圈之后，基本知曉了這座島嶼的基本情況。
這是一個幾萬人的島嶼，島上只有一座城市，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個村莊，有的村莊擁有一到兩片農田，有的村莊則依靠著捕魚為生。
島上的食物也主要來自于這二者。
赫爾法斯還看到了島上有冶煉作坊，不過他們的冶煉技術只能達到冶煉青銅器的地步，基本是供應國家自用，原材料也基本靠貿易得來。
島上的人也算不上富足，不過近些年依靠著港口和這條成熟的航路過得還算不錯。
他落了下來，開始朝著城中走去。
城市背靠著一座山，依山而建且有著一圈城墻，而剛剛靠近城市他就感覺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籠罩在身上。
赫爾法斯察覺到身上封印物的力量被強烈地削弱了，這種感覺讓他感覺很熟悉。
“神廟的力量？”
但是他立刻又搖了搖頭。
“和神廟的力量比差遠了，不過的確是很相似。”
赫爾法斯有些明白了這些人為什么能夠在這里鑄造出城市了，如此大規模的人群聚集，沒有吸引過來大片的怪異就是這股力量遮掩壓制了人的氣息，同時也威懾著那些怪異闖入。
赫爾法斯穿過城門，世界就變得喧鬧了起來。
穿著光鮮的商販，赤足捧著陶器的行人，大腹便便的官吏，手握武器的士兵，每一個都讓赫爾法斯忍不住去看。
這里的男女都很熱衷裝扮自己，哪怕是普通人也會弄上一個項鏈或者頭飾。
城中的房子的結構非常原始，墻的地基用石頭砌成，石頭之間用黏土固定，墻體用未經焙燒的磚砌成，窗框和門框是木制的。
赫爾法斯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最終走到了盡頭。
眼前出現了四座鑿山而建的石窟，每一座石窟里面擺放著一座雕像，雕像是人形但是背后石窟的浮雕卻有著猙獰的龍相，似乎在說明著他們的兩種身份。
那如同山一樣壓住怪異力量的波動終于找到了源頭，距離赫爾法斯只有幾十米遠，正是那雕像之中的一座。
人群到了這里，便變得擁擠了起來。
許多人來到這里，對著四座石窟和雕像朝拜，人們篤信正是這四座雕像和偉大古老的存在庇護著他們，才讓那些怪異不敢襲擊這里。
赫爾法斯被人群和潮流推動著向前，一點點來到了那石窟雕像之前。
而四座石像之中為首的三座石像還有名字，赫爾法斯無比熟悉。
“白銀龍王巴哈貝利。”他看到了一個挎著一長一短劍的瘦高青年，對方腰間的那柄短劍就是赫爾法斯曾經送給對方的。
“青銅龍王薩倫恩。”他看著那個滿臉胡子如同山岳一般穩重的壯漢，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他騎在峰背龍獸滿載著貨物而來，朝著自己招手的畫面。
最后，赫爾法斯站在排在左邊第一座石窟的雕像前。
他昂著頭，輕聲喊出了那座雕像所代表的名字。
“黑鐵龍王赫爾法斯。”
那赫然就是他自己。
帶著鐵面的最古之王，第一個和怪異對抗且封印怪異的王，建立起第一座城市的“黑鐵龍王”。
突然，一陣海風從遠方吹來。
掠過島嶼，吹過街道。
他披著駕馭著風的斗篷站在自己的雕像下，一瞬間感覺時代和歲月的力量撲面而來，將他的過往壓成粉碎。
那風細潤無聲，他以為自己能夠操控它，但是這風卻在無聲無息之間帶走了他的所有。
他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個滿月之地，想要找回曾經的人或事。
但是。
一切早已隨風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