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你選擇成為一個人還是一個怪異
一個變成了魔蟲的人，和一個變成了人的龍互相對望著。
這一瞬間，赫爾法斯在心中突然生出了強烈的懷疑，自己會不會也和對方一樣，真的也是一個怪異。
他只是忘掉了以前，做了一個以為自己是人的夢。
赫爾法斯看著那條龍：“神之形？”
龍告訴他：“傳說之中神明的形態，如果有誰的模樣值得我們模仿，那只有這種形態了。”
龍少年赤足裸體地走在路上，低下頭來。
它似乎還挺喜歡這個模樣，他欣賞著自己的身體，之后抬起頭看向了赫爾法斯。
“而且變成了這個模樣方便很多，也更適合交流，畢竟我們之間有的存在連嘴巴和發聲的能力都沒有。”
赫爾法斯：“你見過神明？”
龍：“我只是從別處聽說的。”
龍一步步地朝著前面走著，喋喋不休地和赫爾法斯進行著對話，它似乎將赫爾法斯當成了一種特殊的怪異，將他當成同類來交流了。
而當一個怪異擁有了智慧，也就不再適用于它這個詞了，或許應該稱呼為他了。
龍的態度有些熱情，就好像剛剛發生過的一切不存在一樣，或者那一道劈下來的雷電，只是普普通通的見面打招呼的方式。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赫爾法斯應該是他這邊的一樣，而不是他的敵人，至少他覺得赫爾法斯不應該是龍人那一邊的。
這讓赫爾法斯感覺有些奇怪。
甚至別扭。
赫爾法斯扭頭看向了龍穴的方向：“你為什么要在洞里布置那個儀式，為什么要把那些人變成銅像？”
龍：“你問的問題很奇怪，你之前不也親身經歷過這些嗎？”
“儀式還有神之形，你都不記得嗎？”
赫爾法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不記得了。”
龍也記起了什么，有些感同身受地說道。
“也是，關于我自己以前發生的事情我也都有些不記得了。”
“那些家伙制造出我的時候，就在地上留下了這個儀式，具體的步驟根本沒有和我說。”
“所以最后我來實施的時候，發現總是錯，但是又不知道到底錯在哪里。”
龍看著赫爾法斯：“你連自己是什么變的也不記得了嗎？”
赫爾法斯搖了搖頭：“不記得。”
化作少年的龍激動的看著赫爾法斯，大聲的說道：“說不定你也是一條龍呢？”
赫爾法斯應付著笑著開口說道：“或許吧！”
不過從剛剛龍說的幾句話里，赫爾法斯已經知道了很多信息。
至少，他明白了那個儀式是做什么用的。
這也讓赫爾法斯心中一寒。
那個儀式竟然是用來制造出擁有智慧的怪異的，他忽然想起了滿月之夜時看到的那些怪物，那些操控法則和天象的可怕存在。
如果這些怪異全部都擁有了智慧的話，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的模樣？
是更好？
還是更壞？
他不知道，但是看到面前這條擁有了智慧的龍，還有他的所作所為，實在無法讓他往好的方面去聯想。
赫爾法斯一直維持著雙相魔蟲的形態，而那股強大的力量也在隨時隨刻在慢慢從他的身體里流失，如果不及時轉化回來的話，估計過不了一會雙相魔蟲就要被動變成樹形態了。
此刻的赫爾法斯非常猶豫，他一面在和龍說著話拖延時間，一邊又知道自己越拖下去就越虛弱。
他內心在猶豫，卻又知道自己必須馬上作出選擇。
要不要動手？
還有動手之后，有沒有勝算？
如果在之前全副以待，埋伏下陷阱的時候。
赫爾法斯還可能會嘗試著和對方交戰，但是現在他這一方手段齊出，布置全部顯露，力量消耗過半，而面前的卻是一頭完好無損的龍。
另一條龍別看現在奄奄一息，說不定等會爬起來還可以一戰。
赫爾法斯立刻判定沒有任何機會，交手也只會徹底激怒面前的這條龍。
既不可能打敗他自己也可能被拖死在這里。
甚至是黑鐵部落過來的大部分人也都不可能活著回去，別看他們似乎已經跑了很遠了，但是對于龍來說也不過就是一甩翅膀的事情。
他立刻制定了另一個策略。
赫爾法斯非常大膽地收起了雙相魔蟲之面的力量，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貌。
他看向了遠處奄奄一息的另一條龍，對著面前的龍少年表示了歉意。
看起來就好像他似乎徹底認同了面前這條龍的話，認同了自己也是一個怪異，認為他們是一樣的。
“很抱歉！”
“我并不知道這條龍跟著你的，它之前和我起過一次沖突，給我造成了一些傷害。”
“最近它還殺了我部落的人，搶奪了我的東西。”
“所以這一次我召集了一些人，來給它一些教訓。”
赫爾法斯故意說得好像不知道礦山和織部落的事情是面前的這條龍干的一樣，將一切責任都推到了那條軟趴趴躺在地上的龍身上。
但是龍少年卻絲毫沒有自覺，他咧開嘴笑著說道。
“你如果說的是最近的那些事情，那是我干的。”
他抓了抓頭發。
“因為你制造出來的那種金屬能夠讓我的身體更加適應雷電，讓雷電傳遞和釋放得更快，變得更加強大。”
“加上我在尋找舉行儀式的材料，所以就順便拿了一些。”
“不過我拿了你的東西，還擅自將你收集的凡人材料當作自己的儀式材料，肯定是我不對。”
“但是沒關系，我可以從外面再抓一批給你，反正這些材料外面到處都是。”
龍少年看向了那條奄奄一息的龍，搖了搖頭。
“至于這個蠢東西，它什么都不知道，就和我們之前一樣，傻乎乎地什么都不記得。”
“它是我從北邊過來碰見的第一條龍，它看到我的時候也朝著我飛過來，朝著我伸爪子。”
“我想。”
“它應該是看到你之后感覺非常親切，就好像我一樣，想要和你交朋友吧！”
“等到它擁有了智慧之后，你再狠狠揍它一頓就可以了。”
龍少年看上去有些靦腆和不好意思。
不過聽著他那“天真和稚嫩的話語”，赫爾法斯很清楚，這種靦腆和清澈只會向他認為的“同類”展現。
在凡人的面前，他就是一條惡龍。
他很稚嫩也很強大，這二者之間并不沖突。
他很靦腆天真也很殘忍，對于它認為不是同類的，他將展示他猶如寒冬里暴風雪一般的殘酷。
赫爾法斯作出了邀請，好像真的將面前的龍當成了朋友。
“你說的那種金屬叫做黑鐵。”
“是我用特殊的力量，結合周圍的礦物制造出來的一種金屬。”
龍少年立刻湊近了赫爾法斯一些，對于煉制出了黑鐵的他大加贊賞。
“沒錯，就是那種黑的金屬。”
“它叫黑鐵？”
“我非常需要它，就是太少了一些，我吞下去的那一點一點感覺都沒有。”
“如果能夠再多一些就好了。”
赫爾法斯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想辦法為你多提供一些。”
龍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絲毫沒有客氣，或者說根本不知道客氣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那樣東西，非常非常地想要。
“真的嗎，其實我一直想要問你要，但是你躲在那峽谷里面。”
“那里似乎有著一股奇怪的力量，我不喜歡。”
赫爾法斯：“當然是真的。”
龍少年有些迫不及待：“那我去你的巢穴外面等著你吧，要多久啊？”
他就好像一個孩童，一旦起了欲望和念頭，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達成。
絲毫不知道什么叫做隱忍，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等待。
赫爾法斯：“黑鐵的煉制步驟非常多，制造也很困難。”
“而且我是通過我部落的工匠來冶煉鍛造的，需要非常非常多的人，才能夠制造出少量的黑鐵。”
“你需要的肯定不是少量，那肯定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有的。”
“需要等待。”
龍少年點了點頭，明白黑鐵不是馬上能夠拿到手的，但是依舊還是非常地失落和不耐煩。
“這樣看起來，那些材料除了當作材料，還是有點別的用處的啊？”
不過對于赫爾法斯讓凡人煉制黑鐵的做法，龍少年笑著大聲說道。
“怪不得你將他們養起來呢？”
赫爾法斯對著龍說：“所以他們也是一種財富，應該小心地呵護，而不是任意地屠戮。”
龍少年好像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和理論，但是他覺得很有道理：“你說得不錯，如果他們能夠制造黑鐵的話，就不能隨便浪費了。”
赫爾法斯收起了黑沼之壺，兩個人一起朝著回去的路上走去。
兩個神之形的存在穿過這片危險的黑暗叢林之中。
不論是野獸還是怪異，感受到兩人的氣息都開始紛紛讓路。
走的時候，赫爾法斯一路都在引導著龍說出更多的信息。
同時。
他還啟動了自己擁有的那種窺探心靈的力量，來獲取更多有用的東西。
赫爾法斯也是第一次對怪異用這樣的能力，大多數怪異就算被讀心讀到的，基本也都是一片混沌，或者是一些混亂無序的東西。
對于赫爾法斯想要達成的目的，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
就好像你很難知道一塊肉在被電中的時候，它的抽動規律是什么樣的。
只是讓赫爾法斯沒有想到的是。
這種他之前對其他擁有智慧的普通人屢試不爽，絲毫沒有被人察覺到的特殊能力，竟然被面前這條龍感應到了。
赫爾法斯：“我看到你之前釋放出的那種雷電，真的是非常強大的能力。”
龍少年：“我能夠從云層之中吸取儲存雷電，到后來我還能夠將它們釋放出去，甚至控制塑造雷的形態和范圍，不過…”
龍少年有些得意但是卻沒有接著說，只是赫爾法斯卻從他的腦海里聽到了。
“不過我需要釋放出我控制的超凡金屬器官，才能夠塑造電場和雷火的形態范圍。”
赫爾法斯：“你說你是從北方來的，那…”
他用讀心的力量讀著讀著，突然之間一段信息流入了自己的意識之中。
“赫爾法斯好像在看著我腦袋里面？”
一段信息傳入了赫爾法斯的腦海之中，他也有些錯愕，但是表情上卻不動聲色。
只是龍少年卻沒有任何遮掩，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我感覺你好像在看著我的腦子里面一樣，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赫爾法斯沒有掩飾，而是半真半假地說。
“和你的能力一樣，那是我的一種能力，我能夠感受到周圍人對我是抱有善意還是惡意。”
“這樣我就知道誰是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敵人。”
龍少年感興趣地說道，他更加確定了赫爾法斯是一個特殊的怪異：“那你覺得我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敵人？”
赫爾法斯說：“我覺得我們可能會成為朋友。”
龍少年非常高興，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這樣。”
赫爾法斯沒有再使用讀心的力量：“我也很期待。”
不知不覺間。
兩人穿過叢林，穿過了隧道。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面前的這個龍人才有些畏懼地收斂起了氣息。
不知道是害怕遠處的那座巨坑，還是側方的盤踞著巨型藤蔓怪異的領地。
穿過隧道后。
遠處出現了農田和湖泊，還有若隱若現的大峽谷。
赫爾法斯邀請龍少年：“要不要進去看看。”
龍少年搖了搖頭，非常肯定地說道：“我感覺里面很不好，我不想要進去。”
赫爾法斯勸不動他，甚至說多了還可能讓對方反感，甚至會讓對方懷疑，于是便放棄了。
龍少年站在隧道口：“我在外面等著你，要多帶一些那種黑鐵出來啊！”
赫爾法斯：“我會想辦法盡快地。”
這個時候龍少年突然問他：“你真的會做我的朋友嗎？”
赫爾法斯看向了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當然，我們是一樣的。”
他笑著問對方：“不是嗎？”
龍少年不斷地點著頭：“是的，我們是一樣的。”
哪怕是怪異，也同樣渴望著擁有同伴。
赫爾法斯不知道面前的這條龍為什么來到這里，但是他卻知道了對方為什么會舉行儀式，為什么想要制作出另一條擁有智慧的龍。
他渴望著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存在，渴望著有一個同伴。
果然，最后龍少年對著赫爾法斯提起了另外一條龍。
“當它也擁有智慧的時候，在這片地方，我們就是三個人了。”
赫爾法斯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離去。
但是轉過臉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
站在峽谷中的哨塔上看向遠方。
可以看到那條龍就在遠處，它正趴在通往外面的隧道山頂端，他雖然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但是巨大的體型和鱗片在陽光下是如此的閃耀。
黑鐵部落的人根本不敢出去，哪怕有人大著膽往外走，也會被龍給驅趕回來。
外面跑回來的人嚇得魂都沒了，恐懼地大喊。
“那條龍不讓我們出去，說我們必須冶煉黑鐵給他。”
“它電暈了好幾個人。”
“它讓我們趕緊將黑鐵交給他。”
整個部落被堵住了，人心惶惶。
不過，至少那條龍目前沒有殺死黑鐵部落的人。
他似乎聽進去了赫爾法斯的那一句話，人是財富，人可以煉黑鐵。
他知道這些人是赫爾法斯的財富，他不能隨便屠戮。
這也讓這些人僥幸逃過一劫。
商人站在哨塔上看著那條龍，另一條重傷的龍也被對方抓了過來，如同龍少年的奴仆一樣堵在隧道入口。
他就這樣看著，眼睛里充滿了仇恨。
但是想起來，不論是那個夜晚，不論是圍捕龍的時候，還是現在。
他都是這樣看著。
好像也，只能這樣看著。
剛剛回來不久的赫爾法斯此刻來到了自己的住所后面，這里和湖泊相連。
他一個人站在湖邊，將黑沼之壺沉入了湖中，看著它飄向水中央。
這件封印物受到了損傷，不過并不是不可逆的，接下來只需要自行修復就好了。
赫爾法斯站在湖邊，望著水下面的投影。
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自己的模樣。
突然間。
一陣漣漪襲來。
波紋打碎了赫爾法斯的模樣，讓他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相貌。
赫爾法斯回過頭，就看到商人正在朝著自己走來。
他點頭示意：“商人！”
商人看著赫爾法斯：“我找你有事。”
赫爾法斯：“你和我之間就不用這么客氣了，直接說就可以了。”
商人也就直接說了，“赫爾法斯，部落里的大家都說，你和那條龍達成了協議。”
赫爾法斯看向了商人：“怎么，害怕我完不成承諾。”
商人點了點頭，他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情緒。
“我很恨那條龍，我想要它死。”
“但是，我也明白你背負著整個部落所有人的生死，相比于仇恨，讓所有人活下去更重要。”
“如果你做下了別的決定，我不會覺得你有錯。”
“我會很失望難過，我依舊會仇恨那條龍，但是我不會覺得你做錯了什么。”
商人直視著赫爾法斯的臉，看著他那雙黑色的眸子。
“相比于這個，我更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赫爾法斯：“擔心什么？”
商人猶豫了好一會，才終于說道。
“赫爾法斯。”
“你是選擇成為一個人？”
“還是…成為一個怪異。”
商人是赫爾法斯遇到的第一個朋友，也可以說是最了解他的人。
赫爾法斯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笑，但是商人知道一般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都是非常認真的。
“這里是我建立起來的。”
“商人！”
赫爾法斯轉過身來，他看向了那一座座屋子，看向了屋子里面的每一個人。
他看著那些在倉庫下掰著油面包果的孩子，看著那些正在紡織的婦人。
十分認真地對著商人說。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招攬來的，這里的孩子是我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的。”
“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也知道該做什么。”
“這與我到底是什么，從哪里來都無關。”
赫爾法斯說：“我是赫爾法斯，意思是…黑發之人”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龍所在的方向。
那條龍或許真的把赫爾法斯當成同類，但是這并不代表著他就完全沒有警惕之心，就像他之前拒絕進入峽谷內一樣。
他也在防備著自己，他毫不遮掩自己的貪婪和渴望。
赫爾法斯甚至可以確定，自己如果不能夠交出足夠多的黑鐵的話，他就要搶。
而自己讓他放棄舉行那個讓另一條龍擁有智慧的儀式，放棄將人當作材料，他也不可能同意。
他很明白。
這一切是無法緩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