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慕絲沒有想到,魔鬼所說的給個機會證明自己原來是讓自己重活一次。
她出現在了一片雪地之中,砍在她頭上的斧頭掉落了下來,身上的傷口一點點長出來,最后完全愈合,只有衣服上的血跡還證明著她身上發生過的一切。
她摸著自己的身體,不敢置信又激動。
“我活過來了?”
她不斷地確認著這一事實,直到驗證無誤。
“我活過來了…我活過來了…”
她高興壞了。
而高興之余,她再度想起了魔鬼說過的話。
“只要你能夠證明你自己沒有罪,你就可以不墮入煉獄的火海,而是懷著美夢進入造物的神國。”
芭慕絲看著現實世界,雖然依舊遍布風雪,但是至少比死掉要好吧。
芭慕絲突然覺得,那個叫魔鬼的家伙真的是愚蠢。
自己既然活過來了,為什么還要去證明什么自己有沒有罪,雖然自己本身就沒有錯。
不過哪怕證明了自己,竟然也只是讓自己死后去造物神國。
她不想死,才不要去什么夢幻星海。
她只想要活著。
芭慕絲出現的時候天快要黑了,而她根本沒有找到自己具體的位置,而且更要命的是她還沒有帶物資。
沒有帳篷,沒有火具,沒有食物,在這片冰天雪地里是很難生存的。
“這到底是哪里?”
“啊!”
“這是哪里,既然救了我為什么不讓我直接去外面。”
“為什么還是這片該死的地方。”
隨著天色漸暗,她只能拿起了并不算稱手的斧頭當作工具在雪地里挖了一個洞,然后藏在里面。
她撿了一些木柴,但是手上卻沒有能夠點燃它的東西。
夜里最寒冷的時候,她在雪洞里不斷地用鉆木取火的方式想要點燃木柴,但是不論她怎么用力,都沒有辦法將木柴點燃,這簡直要把她逼瘋。
終于,木柴燃起了一縷輕煙,她用自己的帽子上的絲絨留住了火焰。
夜越來越冷,木柴燒光了。
火勢漸微,她感覺自己都快要被凍死了,于是又點燃了自己的一件衣服,她一小塊一小塊地燒著,維持著那生命的火焰。
她瑟瑟發抖,不斷地說著。
“好冷!”
“好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終于,天快要亮了。
芭慕絲鉆出了洞里,火已經熄滅了,黑暗里的絕望她一刻都不能忍受了。
她看向了外面,雪小了一些,但是風沒有停。
她爬上了山,但是卻不認識路,家里認識路和懂得辨別方向的只有爸爸與妹妹,她完全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突然之間,于黎明模糊的光線下她隱約看到了遠處的山坡下好像有人。
芭慕絲臉上露出了狂喜,從懷中抽出雙手,高高舉起。
“啊!”
“喂!”
“喂!”
她聲嘶力竭地大喊,想要朝著那邊跑去。
“救救我,救救我!”
“請救救我…請救救我…”
那兩個人影聽到了聲音,從遠處回過頭,然后徹底陷入了慌亂之中。
因為,他們看到隨著芭慕絲聲嘶力竭地大喊,周圍的積雪開始滑動,朝著山坡下的山隘滾來。
芭慕絲也沒想到,自己一陣大喊竟然引起了雪崩,她立刻止住了動作,慌亂地朝著回退去,躲在了山頭部的一塊石頭下。
但是雪崩已經帶起了連鎖反應,周圍的群山就好像約定好了一樣一起崩潰,下了不知道多久的積雪一起滾落下來。
白色將一切填滿,也將一切淹沒。
雪就好像霧一樣濺起,飄在空中。
久久未能平定。
黎明的太陽從山頭上的芭慕絲身后漸漸升起,她錯愕了半天,臉上的狂喜一點點落盡,隨后換上了一副失望的表情。
她說:“我只是喊了一聲。”
芭慕絲佝僂著腰接著往前走。
她想要找些吃的,想要找個地方躲避。
她感覺冷極了,用來保暖的帽子給她燒掉了,衣服也被她燒掉了一件,她只能用披風扣住頭部。
因為風太大撐不住,她只能用一只手拉著披風的帽檐。
手牽動著兜帽不斷地摩擦著耳邊,她剛開始還感覺到手和耳朵凍得生疼,到后面就完全沒有感覺了。
走了半天。
風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僵,肚子不斷地傳來饑餓的訊號。
突然之間,她察覺到手擦過的時候耳邊的時候,什么東西掉了。
她用揣在懷里的另一只手摸過去,發現了自己的一只耳朵給凍掉了,而她的一只手已經變了顏色。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她尖叫著,似乎想要將耳朵拼上去。
但是這怎么可能拼得上去呢,她狀若癲狂,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耳朵掉了的事實,或者說精神已經接近于崩潰的狀態。
又走了一段路,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她筋疲力盡,餓得頭暈目眩。
她表情不再癲狂,甚至不再說話,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感覺自己什么都不想了,她只想找點東西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能吃的。
恍恍惚惚之中。
她來到了一片隱約有些熟悉的枯木林,她本來想要在這里躲避一下,挖一下樹根找一下能吃的東西。
卻沒有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模糊的眼睛卻看到遠處一棵樹下竟然有一個人正在吃東西。
她看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在吃什么,但是卻似乎聞到了食物的味道,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變得饑渴了起來。
她餓極了,咽了口口水。
然后抽出了綁在腰上的斧頭。
低下頭借著樹的影子躲避著,越過幾棵枯木,從對方棲身的那棵樹后面繞上去就給了那人一下。
她一斧頭砍在了那個人的后腦勺上,然后搶過那人懷里的東西就往嘴巴里吞。
芭慕絲狼吞虎咽的,將手上掉在地上的渣滓都立刻撿起來,連同雪一起吃下去。
突然之間,芭慕絲余光看到了那個人血流滿面的面孔。
她呆住了,越看對方感覺越有些眼熟。
對方面目猙獰,一副死不瞑目和不敢置信的模樣。
但是。
芭慕絲依舊可以從被血污掩蓋的眉眼之中看出,那就是她的弟弟。
而他的死狀,竟然就和之前她和妹妹看到的那樣,而她的弟弟明明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怎么會又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芭慕絲突然明白了什么:“我不僅僅是活過來了,而且還是回到了過去?”
她難以置信,原來殺死了自己弟弟的既不是她的妹妹,也不是什么獵魔人。
就是她自己?
她下巴微顫著,吃東西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就好像被食物給噎住了一樣,不斷地發出低聲地嗚咽,胸膛也跟著一抖一抖。
“呃…呃…呃…”
甚至,她腦海里面還隱隱升起了一個想法。
如果她回到了一切發生以前。
那剛剛雪崩里被掩埋的那兩個人,又是誰呢?
她不敢去想,只是扭過頭去,然后一個勁地將所有的食物塞進肚子里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們,不是我的錯…”
她漸漸地變得沉默,沉默地吃著東西,沉默的不去看那具尸體。
好像一切都和她無關,一切都不是她做的一樣。
芭慕絲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知道了接下來該怎么走了。
她一點點地吃完了所有的食物,她又將弟弟的外衣扒了下來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戴上了弟弟的帽子,哪怕上面還有著血。
芭慕絲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這讓她感覺到了溫暖,溫暖到讓她覺得一切都值得。
她攢足了體力,接著出發。
路上,她看到了有人從遠處走來,她匆忙地躲了起來,同時還將自己躲藏的那一段距離的痕跡遮蓋了起來。
躲藏中,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看這印痕,那家伙自己過來了。”
另一個人說:“不對,他要瘦很多。”
她偷偷看了過去,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然后,她還看到了自己。
這個世界竟然同時存在有兩個自己?
她看到兩個人遠去,終于走了出來。
望著兩個人的背影,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風吹動著她染血的帽子,帽子上的線球迎風飄揚著,但是她的表情和之前相比完全變了。
她沿著路往前走,很順利地就找到了獵魔人公會留下的房子。
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食物。
“食物呢,食物這個時候有沒有被拿走?”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地窖,就看到了里面的食物。
“食物,食物都在。”
“沒有被偷走,全部都在。”
“哈哈哈,有食物了,可以不用挨餓了。”
食物被擺放整理得很整齊,一看就知道是妹妹整理的,她將食物攬入自己的懷中,堆積在一起。
食物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她貪婪地嗅著食物的味道,就好像故事里貪鄙的守財奴。
突然間,她看到了地上寫著的字跡。
“大姐的那份。”
“小弟的那份。”
“我的。”
姐妹三個人畫得整整齊齊。
芭慕絲看著那些字跡,然后看著抱著堆成一團食物的自己。
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好像無形之中她就變得丑陋了起來。
她的妹妹從來就沒有害死弟弟,也沒有想過獨吞食物,她反而將自己的食物留給了弟弟,也真的應了承諾回去找她了。
對方從來沒有藏起食物,甚至還計劃好了接下來該如何使用這些食物,一份份都規劃好了,包括她和弟弟的那一份。
但是越是這樣,她就越難以接受。
“虛偽。”
“太愚蠢了,我才不會那么蠢。”
“不夠吃的,怎么樣都不夠吃的。”
“一個人都不夠吃,三個人分怎么夠,那樣只會讓所有人都餓死。”
她一點點地清點著食物,盤算著能夠吃多久。
“兩個月,省一點的話可以吃兩個月。”
“如果熬過兩個月的話,冬天就差不多過去了。”
“我就能活下來了,我可以活著。”
突然間,她聽到了外面有動靜。
她朝著外面看去,就看到回來的兩個身影。
她立刻用麻袋包裹收起了所有的食物,想要找個地方躲藏起來。
但是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一個躲藏的地方一個都沒有剩下,根本沒有藏身的地方,而且出去不是剛好和對方碰上了嗎?
她慌亂之中左右猶豫,而對方很快就過來了,她立刻提著麻袋躲藏在了閣樓里。
過了沒多久,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和妹妹推開了門。
她連忙將食物全部都收得好好的,目光死死地看著外面,手上握著那柄斧頭,就好像生怕別人來搶奪她的財寶一樣。
姐妹倆小心翼翼地看著外面,而她在閣樓上看著她們。
然后,她再度目睹了兩個人發現地窖里的食物不見了,看著兩人發生了沖突。
一切都在重演,只是這一次她成為了旁觀者。
閣樓上。
她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另一個自己和妹妹在斜梯上糾纏在一起。
也無比的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看到了自己露出丑陋的面目,猙獰的瞪著眼睛,兩只手無比用力地掐著妹妹的脖子。
不論妹妹怎么樣去辯解,她都沒有去聽。
最后,她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自己殺死了妹妹。
她目睹了整個的過程和真相,所有的一切也都拼湊在了一起。
原來,是她殺死了弟弟。
也是她收起了食物,是她做了一切,卻將一切推在了妹妹身上。
她臉緊緊地貼著木板,甚至能夠穿透縫隙看到另一個自己在掐死妹妹的時候,癲狂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就好像計劃得逞了一樣。
或許,她明明知道妹妹是無辜的,只是她根本不在乎。
因為什么呢?她知道兩個人是活不下去的?還是因為妹妹身上帶著的食物?
亦或者,她只是找一個借口殺死這個她認為的討厭“累贅”罷了。
沒有人比她能夠了解另一個自己,心中的陰暗鬼蜮,那可怕到極點的暗面。
“不。”
“我不是這么想的,我才沒有這么想。”
閣樓上的芭慕絲連連否認,否認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
“我只是失手,失手殺死了妹妹而已。”
“而且這里的妹妹不是我殺的,沒錯,這不是我殺的。”
“我沒有錯,不是我殺的。”
“是她殺的。”
芭慕絲看著另一個自己,木板縫隙后的眼睛瞪得都好像快要凸出來了一般。
她看著另一個自己殺死了妹妹之后不斷后退,最終一點點地背對著她退到了閣樓的入口。
芭慕絲握住了手上的斧頭,死死地盯著那個殺掉了妹妹的自己。
“沒錯,是她殺的。”
“我應該殺掉她。”
“她是壞人,不殺掉她的話,她肯定會殺掉我的,就好像殺掉妹妹一樣。”
“沒錯,她一定會殺掉我的,一定會的。”
“她會奪走所有的食物,然后自己一個人自私地活著。”
芭慕絲無比地肯定,沒有絲毫的懷疑。
芭慕絲決定殺掉自己,然后替代對方。
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殺掉她,這個世界怎么能有兩個我,只要殺掉她,我就能夠在這里活下去了,沒有人知道發生過什么。”
“沒錯,誰也不知道發生過什么,我只要熬過兩個月,就可以回去了。”
想到這里,她的臉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后重新開始了。”
她一點點地朝著閣樓的入口走去,而對方也一點點地退到了她的面前。
她高高舉起雙手,臉上露出了猙獰的面容。
而斧子。
則重重的朝著對方頭上砸去。
“呼…呼…”
芭慕絲將兩具尸體疊在了一起,自己站在躺在地面上里不斷地喘著氣。
然而這個時候,她的身下卻燃起了烈焰。
她錯愕地看著腳底下裂開了一道縫隙,然后自己便朝著下面墜落而去,她連忙抓住了一旁的木板,驚恐地看著腳下的火海和巖漿。
她想要爬出去,身體里爆發出了強烈的求生欲望。
但是那腳下的火海世界就好像生出了巨大的吸力,不斷地將芭慕絲往下拉扯著,硬生生地將她拉入了其中。
墜落中,她發出了絕望的聲音。
“啊!”
一片火海之中。
芭慕絲被煉獄的詛咒之火燃燒著,發出痛苦的聲音。
而這個時候,魔鬼踩著烈焰再度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魔鬼蹲下身,對著她搖了搖頭。
“很可惜,你沒有通過考驗。”
“你不愛任何人,你只愛自己。”
芭慕絲大喊:“愛自己有什么錯,我為什么要去愛別人,憑什么?”
魔鬼:“你還不認為你有罪嗎,我給了你機會,然而你看看你在一次我給你的機會里干了些什么?”
魔鬼攤開手:“你回去之后,第一個做的就是害死了你的父母?”
芭慕絲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他們,明明是你沒有告訴我。”
魔鬼覺得有道理:“那好吧,這個不算的話…”
“那你的弟弟呢,難道不是你親手殺死他的嗎?”
芭慕絲:“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是其他人。”
魔鬼:“你拿走了食物,最后看著你的妹妹死去,這總是故意的吧?”
她痛哭流涕,用無辜至極的聲音說。
“殺掉妹妹的明明是另一個家伙。”
“沒錯,壞人是她,我還殺了她。”
芭慕絲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她看著魔鬼,大聲的祈求道。
“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也算是挽回了自己的過錯?”
“是啊,殺人的明明是她,我殺了她,我是對的。”
魔鬼似乎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嗯”
“這樣啊!”
她變出了一個椅子,優雅地坐在了芭慕絲的面前。
“那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還要嗎?”
芭慕絲用力地從火海巖漿里往上伸著手,大聲地哭號著說:“我要,我當然要…”
魔鬼臉上露出了微笑。
然后。
又給了她一份契約,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而芭慕絲再度毫不猶豫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和之前一模一樣。
群山環繞。
天空之中下著大雪。
芭慕絲將頭已經裹得嚴嚴實實,寒冷的風霜卻依舊將整個腦袋都凍得麻木了,那冷意好像凍透了顱骨,深入到了大腦最深處,將腦髓也給凍住了。
她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卻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自己為什么會在這?
自己來這里干什么?
自己為什么要遭這種罪?
哦,她想起來了。
都是媽媽的錯,如果不是媽媽說要離開,她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她越想越生氣。
“呼…呼…呼…”
芭慕絲累極了,她很想將包一扔停下來,然后坐在地上發脾氣。
可是她又明白停下來就會死,這讓她害怕。
因此。
她所有的不滿都只能積攢在心里,她覺得委屈極了。
她只能朝著前面大喊,對著自己的父母。
“爸爸,媽媽。”
“我們現在到哪里了,什么時候才能走出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