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他在演奏
江城實業的辦公樓位于江城市區，就在最繁華的老街隔壁，矗立的大樓上掛著標志，分外顯眼。
說是實業，但從上一代董事開始，公司就轉投了房地產，趁著上世紀末和本世紀初的那幾波精準投資，賺到了大量的利潤，現在的江城實業，已經算是一間名副其實的房地產公司了。
也正因此，江城實業才得以買下江城大劇院及其周邊的區域，這么多年一直沒開發，著實顯得財大氣粗。
陸絆沒見過這種大場面，他坐在車里，一動不動。
嘗試詢問過那位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秘書李梓健，可對方僅僅知道要找來陸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陸絆想起了宋云嫣的履歷，她從火災之后就變得僻靜沉穩，接手生意之后，好幾次依靠著精準的判斷完成了投資，徹底帶飛江城實業，尤其是對一些商業項目的預判，以及公司內部的權力爭斗時，簡直就像開了預知未來的外掛一般。
不過，宋云嫣一直未婚，現在算起來也有四十多，不知道江城實業后續繼承人會是哪一位。
總不能是自己被女總裁看上，要收養成為義子吧？
然后天降一群差不多年紀的小阿姨，爭著要教陸絆大卡車的駕駛技巧？
開玩笑！
胡思亂想之際，陸絆已經來到了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請。”
李梓健開門，帶著陸絆走進屋子里。
屋子很敞亮，落地窗透著江景，連綿朝著南邊，可以看到縱貫江城的陵江蜿蜒消失在地平線彼端的畫面。
視野開闊，在一般電影里，都是要被狙擊手重點關照的。
偌大的辦公室，不知為何還有一架鋼琴，陸絆看到那鋼琴的時候，稍稍有些遲疑。
因為這鋼琴與他那晚在江城大劇院看到的，一模一樣！
在落地窗另一邊，制作考究的實木辦公桌后，坐著一名干練的女性。
陸絆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宋云嫣。
她和新聞上，那天晚上陸絆在劇院看到的紅衣女人一樣，只不過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風霜。
歲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痕跡，卻沒有磨滅她的魅力，即便可能比陸絆大上兩輪，但宋云嫣的確是一名美麗的女性。
“請坐。”
她的聲音帶著某種壓抑感，等陸絆坐下，她又示意秘書離開。
辦公室只剩下了她和陸絆兩個人。
“這鋼琴是丹平當年用的同樣的款式，我把它放在這里，是想要提醒我自己。”
宋云嫣注意到了陸絆的視線，解釋了一句，隨即又開口。
“我看了你的視頻，最后的場景，不是特效，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對吧？”
“...是。”
誠實是陸絆最大的美德，他實話實說，隨后詢問。
“宋女士，我能借用一下鋼琴嗎？”
“你會彈鋼琴？”
宋云嫣顯然有些意外。
“一點點。”
陸絆真的只會一點點。
“請吧。”
得到了對方的允許，陸絆來到那古舊，卻又嶄新的鋼琴前面，掀開蓋住黑白鍵的蓋板，稍稍試了試音準。
隨即，旋律流淌。
這是陸絆獲得的夜半琴聲，這是杜丹平創作的音樂。
他之所以選擇演奏，有兩個目的。
首先，如果這個宋云嫣已經不是本人了，是某種東西替代的，那么這具有靈性的音樂應該能幫助陸絆分辨出來。
其次，如果這個宋云嫣是本人，那么她肯定能認出這一首曲子，與陸絆達成共識。
“這是......丹平那一天演奏的曲子。”
宋云嫣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彷如坐在她面前的不是第一次見面的陸絆，而是那才華橫溢又溫柔沉穩的杜丹平。
那一年，舞臺上華麗璀璨，聚光燈下，他如同被音樂之神親吻過一般演奏出華彩樂章。
那一年，春心懵懂，仰慕才子的佳人羞澀而莽撞。
那一年，一場大火將一切付之一炬，從此之后，再無琴聲回響。
“丹平曾經和我說過很多次，并不是他在尋求音樂靈感，而是各種各樣的音樂像是蟲子一樣鉆進了他的腦袋里，那些旋律不斷地追逐著他，我一直不相信，直到那一天。”
在如江水般波光粼粼的琴聲中，宋云嫣半夢半醒地講述著。
“那一天，我們正在準備晚會，好多人在場，可忽然間......所有人都不能動了，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那樣的感覺，就像是身體不屬于自己，只有感官還在作用，我看到后臺起火，看到火勢蔓延，可是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丹平將我推開，他讓我快走，他沖到了舞臺上，開始演奏鋼琴，我當時什么都不知道......在鋼琴聲，我們終于能夠移動了，大家都朝著已經著火的大門跑去。”
“我回頭看向丹平，他沒有停止演奏，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告訴我，快走。”
“我逃走了，可他卻死了，沒有人能解釋當時發生的事情，大家只認為他瘋了。”
“或許大家都瘋了。”
宋云嫣嘴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從那之后，我的腦袋里也多出了一些...或許可以稱之為聲音吧，這些聲音大多我無法理解，但僅僅明白些許就能讓我在商業上做出正確的選擇，只是，每當夜晚，這些聲音都會縈繞在我的耳邊，揮之不去。”
“現在，我終于理解了丹平所說的，‘不是我在追求靈感，而是這些靈感在追逐我’的感受了......”
“說來也很巧合，我在購買那片土地的時候，曾經看過江城大劇院的設計師手感，在那份手稿上，也曾經寫下過類似的句子......不是我設計了這間劇院，而是它本應如此。”
“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在演奏的陸絆眼中，這里已經不是江城實業的董事長辦公室，而是當年的江城大劇院。
那一刻，星辰的光芒映照而來，源自亙古的囈語與驚鴻一瞥降臨這座劇院的時候，杜丹平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做出那樣的選擇的？
經歷了這些事情，陸絆很清楚，從那偉大存在的注視下脫身的杜丹平完全可以帶著宋云嫣兩個人逃走，他擁有那樣的力量。
可是，杜丹平卻選擇了回到舞臺上，回到鋼琴前，用這旋律解救了其他的人。
甚至直至死后，依舊維持著最后的演奏。
而這座劇院，也許本身就是“儀式”的一部分，想要徹底避免那天的慘劇，只能將其徹底拆除。
這大概就是探索度達到百分之百的誰在演奏的答案吧。
陸絆想到。
凡人能夠對抗這些偉大存在嗎？
杜丹平的行為已經告訴了陸絆，凡人之力，永遠無法企及那些至高。
哪怕擁有超凡的力量，哪怕在人類之中已然君臨，面對那些超越自然的偉力，也依舊只能被碾壓零落，化作塵埃。
迎接杜丹平的，是死亡，以及死亡之后的束縛。
迎接陸絆的，會是什么？
他不知道。
視野一旁，墻壁上懸掛的書法家揮毫潑墨的文字扭曲，構成了一行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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