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
多崎司的小房間。
他赤裸上半身倒在地板做俯臥撐、仰臥起坐、倒立——在沒有器材和設備的狹小場地上只能做這些訓練項目。雖然簡單、單調,但運動量足夠,認真做起來是有效果的。
運動衫搭在椅背,攤開的書和學習資料并排放在桌上,旁邊的手機放著音樂。動作隨著音樂的節奏連貫舒展,充滿自信,胸口和肩膀很快浮出一層細汗,被燈光照得泛白。
七點四十分,訓練完成。
手機恰好放完一首歌,換成了一段舞曲。
多崎司在鏡子前看著自己來了一段拉丁舞。
鏡中人,面無表情,裸著上半身,扭著肩膀、手臂,姿勢風騷入骨。一個人自娛自悅,只是享受音樂、享受自己,好像他并沒有被觀看,好像他不在乎任何人。
栗山櫻良倚著門口,在內心這樣評價——又騷氣,又孤獨。
光看他的樣貌,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人是怎么可以帥到這種程度,還有從骨子里滲出的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性感,真的很色氣,又不僅僅是色氣,更多的是一種不講道理的魅力。
不講理。
這樣的人是不講理的,他會忽然出現在每個人的生命中,又很快不管不顧地消失掉。
但你還是會愛他。
舞曲停止,多崎司收好手機,回頭和她打招呼:“來啦。”
“臭死了......”栗山櫻良捏著鼻子,嫌棄地看著他身上的汗漬:“趕緊去洗澡。”
多崎司很想問,隔那么遠你能聞到什么?
不過鑒于部長大人因為偷看自己而窘迫到臉頰一片嫣紅,他只好選擇乖乖去洗澡,讓她一個人緩一緩。
“呼”
栗山櫻良深呼吸了幾下,平復好呼吸。
略微思考了下,她返回島本佳柰的房間拿了支葡萄酒,兩個杯子,又到溜出道場外面摘了束唐菖蒲回來。
夏天鮮花很快就會枯萎,但如果一點兒鮮花都不插,又未免缺乏生氣…就要點唐菖蒲吧,可以盛開得久一點。
用白釉水罐插好菖蒲,栗山櫻良把桌子移到窗邊,斟上兩杯葡萄酒,隨手翻開一本鐮倉的旅游雜志打發時間。
多崎司洗完澡,穿著寬松浴袍回到房間。
姿色清麗的部長大人倚著窗臺坐在椅子上,姿勢優美地架著雙腿。
窗口開著,但由于無風,窗簾和雜志紙頁均靜止不動。清冷的目光落在桌面攤開的旅游雜志上,渾如她就是旅游雜志上最美的風景照片。的確如此,她的身邊似乎時刻都飄忽著一種與現實風景格格不入的氣體,那股奇妙地游離于現實之外氣質有別于多崎司見過的所有人。
聽到腳步聲,栗山櫻良略略揚起臉,遞出一縷淡淡的微笑,空氣輕輕的一顫。接著她將纖細的手指抬起約5厘米,指示他坐在對面椅子上。
多崎司坐下,看著桌面的酒和花說道:“要不點上蠟燭,反而更有情趣。”
她懶慵慵地回答:“我可不喜歡。”
“怪人!”
“彼此彼此。”
栗山櫻良歪了歪頭,窗外櫸樹葉片翠綠。茂密層疊的樹葉投影,落在她的頭發上。那修長脖頸以上的部分,全映照在樹葉的枝影中。
細長細美的脖頸,讓多崎司想起了她穿著淡藍色和服點茶時的姿影。他仿佛又看到在一片氤氳的茶香中,少女周邊有小小的白鶴在翩翩飛舞。
氣度高雅的美少女喲,她將纖細的肩膀收縮起來,身體微微前傾,朝著心動的少年說“主人,請享用櫻良以及櫻良親手泡的茶”,朦朧的情思從少女心底里涌出來,使得她的神色愈發地靦腆,白皙的長脖頸都浸染得如秋天清水寺的楓葉那般火紅。
以上畫面,是多崎司花了半秒鐘時間在腦海里勾勒出來的幻想。
說好聽點叫藝術創作。
說難聽點叫意淫。
栗山櫻良一直注視著他,夏夜的風從敞開的窗口涌進來,吹得她及肩的發梢如草葉一樣齊刷刷地搖擺。
多崎司停止幻想,視線略微移到桌面的花菖蒲上:“我記得在上次星野社長生日,你和服上的腰帶也繡著花菖蒲的圖案。”
“你記得倒也清楚。”
“好看嘛,印象當然深刻。”
“無聊。”栗山櫻良無所謂地輕笑了下。
那笑容浸潤在浪漫色彩的小房間之中,給人以親昵的姿態,感覺像是在對他說‘可以的話請你多說幾句這種話,我很喜歡,就算說上一周也無妨’。
時間悄然流失,親昵柔和的海風不時搖曳著橡樹葉片,月亮在海面上升起,水一般淡淡的月光爬進桌面。
栗山櫻良悄悄伸出手,端起桌面的葡萄酒喝了一小口,沁人心脾的酒味在口腔中彌漫數秒,旋即像夏天的晨露一般迅速地蒸發消失了。隨即,她抬頭看向多崎司:“不喝一口?我要開始問了。”
多崎司拿起酒杯,學她的樣子啜了一口葡萄酒,送入喉嚨深處。
酒的度數比較淡,很適合自己和她這兩個酒量差勁的人。
栗山櫻良眼神落到他臉頰上:“島本老師的事,你怎么解釋?”
視線甚是尖銳,多崎司下意識屏住呼吸。
葡萄酒杯一直抵著嘴唇,由于光線的作用,一瞬間他的眸子仿佛染上了葡萄酒的深紫色。栗山櫻良注意到,平日對著自己時輕松愉快的的表情正微妙地從他臉上遁去。
她稍稍轉過臉,看向窗外:“你要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問你。”
厚重云層間,一輪朦朧明月若隱若現。
部長大人的神色愈發地清冷。可穿過那表層的的偽裝,才能捕捉到她更多的細節,纖長濃密的睫毛與雙眼皮,以及幽邃眼瞳中的…怒其不爭。
“也不是不想說......”
多崎司放下酒杯,抿起嘴唇:“在回答之前,我想申明一件事,我最喜歡的以及唯一想結婚的人,始終是花見姐。”
栗山櫻良嗤笑一聲:“真是羅曼蒂克呢。”
“真的!”多崎司神情認真地說。
“知道。”她答。
“你可別不信!”
“真是偉大的宣言!”栗山櫻良回頭看他,啪地打了個響指:“就像美國新任總統對著圣經宣誓那樣,莊嚴肅穆,有無數個攝影機和麥克風對著你,你在此刻向全世界宣布‘我想要和花見姐結婚’。人們篤定你一定會做到,感動莫名!說不定你還能因此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對不?”
多崎司手撐著側臉:“諾貝爾和平獎獲得條件這么廉價的嗎?”
“不不不,是因為你足夠偉大!”栗山櫻良端起酒猛喝了一大口,又重重放下酒杯:“心里喜歡著好幾個女人,卻仍然堅定只和一個人結婚,這不夠偉大嗎?這一說出去,整個世界必定掀起感動的熱潮,歡呼聲此起彼伏。烏云散盡,陽光普照。”
“有道理!”多崎司沉吟片刻,問她:“領諾貝爾獎的時候,是不是要換上一身帥氣的禮服?”
“買嘛,反正花見姐家也不缺錢!”
“頒獎時會不會有人朝我開槍?”
“目前還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你要是被人射死了,就會成為第一個。”
“要是死了,可就再也不能和花見姐在一起咯。”
“你這話也有道理,哈哈哈”
最后那三聲“哈哈哈”十分枯燥單調,活像在朗誦課本上的文字。
多崎司沉默下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逐漸升高的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長。
“多厲害啊!”栗山櫻良雙手托著下巴,輕笑著說:“冰雪消融,萬物復蘇。戰爭停止,人魚歌唱,全都是因為你的一句話。”
“糟糕,被你說得我都有點熱血沸騰了。”
“嗯。”栗山櫻良點頭,“我也有點。”
多崎司笑著說:“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心境坦然。”她接道。
兩人的口氣雖然很輕松,但內容非常嚴肅,嚴肅到甚至需要用玩笑的方式說出。至于這種方法夠不夠高明就無所謂,只要是玩笑即可。
至于嚴肅到了何種地步,惟有自身曉得。
多崎司稍稍往后挪了一點,小心翼翼地問:“你該不會抄起酒瓶子砸我頭上吧?”
栗山櫻良抱起雙臂:“你覺得你該砸嗎?”
看著他的眼神明明帶著笑意,但撲面而來的卻全是冷意。
多崎司默默打開系統。
星野花見股當前股價:800
當前持有:2000(股)
姐姐大人,雖然這么做有點對不起您老人家,但短期內您很難漲了,現在為了臭弟弟的生命安全,只好委屈您一下了。
是否全部出售?
星野花見股已清倉,獲得資金:1600000
當前可以用資金:1646250
超級恢復(被動技能):100000
是否確認購買?
已購買選中技能,花費資金:100000
當前可用資金:1546250
關掉系統面板。
多崎司把心一橫,頭伸出去:“要是可以解氣的話,請砸吧!”
“你...”栗山櫻良痛苦地揉著太陽穴,露出“真是敗給你了”的表情嘆一口氣。但覺得這樣放過他又很不解氣,于是視線移動到了他的耳朵上。
看著他因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部長大人冷淡的臉才稍稍緩和下來。
松開擰著他耳朵的手,栗山櫻良解開襯衣上的紅色緞帶,邊用指尖纏著轉圈邊問:“說一說,怎么和島本老師勾搭上的?”
“這一點很好理解。”多崎司坦率地回答,“她是最我最喜歡的那一類型,我雖然不會刻意去找,但真送到手的,怎么可能讓她溜掉。”
栗山櫻良皺眉想了一會兒,仍不解其意,問道:“就這樣?”
“著我要怎么解釋好呢......”多崎司撓了一會頭發,開口說:“你不妨想一下夏日午后冰箱里的黃瓜。”
什么莫名其妙的聯想?
栗山櫻良蹙起眉,搖幾下頭:“什么意思?和你喜歡的五月黃瓜有關聯?”
“肯定有關系!”
多崎司盯著她手指上轉圈的緞帶,腦海里勾勒出黃瓜的圖案:“我最喜歡生吃五月的黃瓜,口感很棒,就像花見姐那樣的。而島本老師呢,是過了五月的,或者是七月或是八月,總之就是只能依靠冰箱來保鮮,否則就會失去所有的水分,明白我說什么了吧?”
栗山櫻良手抵下巴,閉目沉思。
過了三秒,她開口說道:“你直接說島本老師已經青春遲暮不能再拖延了不就就行了么,扯什么黃瓜!”
多崎司小聲逼逼:“這不是為了更生動一點么。”
栗山櫻良冷冷瞪著他:“繼續說!”
“還有一點那就是......”
說到這,多崎司心虛地停頓了下,拿起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半杯葡萄酒,才像是找到了勇氣般重新開口:“在這以前我從來不知道島本老師是一個如此溫柔的被動者、溫順著來又誘導下去的被動者,就連她的身體,都是溫馨得簡直令人陶醉的被動之身。”
“荒唐,真是荒唐。”
栗山櫻良深深嘆了口氣,閉起眼睛:“你這套說辭,和我爸出軌時候說的簡直就一模一樣!”
多崎司眨了眨眼,小聲道:“如果你不理解這種心思,不妨去看一下渡邊淳一的《失樂園》。”
“沒興趣!”
栗山櫻良像是失去談話興趣似的,打了個小哈欠,然后睜開眼問他:“接下來你要怎么辦,一直瞞著花見姐?”
“不會一直瞞著。”多崎司搖頭,“等時機到了,我會向她坦白的。”
栗山櫻良嘲諷似的一笑。
“還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多崎司說。
栗山櫻良再閉起眼睛,雙手撐著額頭:“不想和你說話了。”
“不能相信...”她用微弱而干澀的聲音接著說,“怎么也不能相信你居然真的會這樣......你為什么不和我撒謊啊,撒謊有什么不好的?撒謊往往是高興快樂的流露,也算得一種創造。一個會撒謊的人往往是身心舒暢,精力充沛的,可以不把頑強的事實放在眼里,覺得自己有本事跟現狀開玩笑。你和我撒謊不行嗎?這樣我起碼認為你有信心可以處理好所以的事情......”
多崎司無言地看著窗外。
海面上懸浮著一輪明月,夜風暖和得出奇,四周充滿令人倦怠的氛圍,草叢中蟲聲四起。
栗山櫻良沉默了許久,抬頭看他:“這是不地道的,荒謬可恥的。你不這樣認為?
“的確如此。”多崎司說。
她再次強調:“非常非常可恥。”
“是的。”
“荒唐透頂,透頂!”栗山櫻良帶有哭腔地說,攥起拳頭在桌面上連錘了幾下:“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但今晚還沒完!還有,我現在要一個人出去轉一轉消消氣,你別指望我會這么輕易原諒你!”
說罷,她一路小跑到門口套上那雙高跟鞋,匆匆離開。
要不要追上去?
多崎司思考了很久,都沒有動身。
算了,他心想,部長大人的性格固執得很,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則別人很難打動她。而且自己現在也沒那個臉......
站起來,舒展了幾下身體。
多崎司站在床邊,望向湘南海面發呆。
路燈和車燈照亮的海岸大道婉蜒向前延伸,亮光格外醒目。江之島在上的燈塔在黑夜中放射著光芒、緩緩地時明時滅。
“哈嘍kiki!”
身后傳來小可愛活潑清脆的叫聲,多崎司揉了揉臉頰,帶著笑意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