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州刺史余松柏,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
他看起來貪生怕死,實際上也確實貪生怕死。但他的內心深處,卻又仿佛還存留著最初書生意氣,三分天真。
當他的理智告訴他,賒購土地給百姓這種行為實際上就等于是在找死的時候,他不理智的一面卻也同時在暗地里、悄悄地就為這種行為做了總結:還土歸農!
多么清楚明白的還土歸農,若說余松柏不是為此而深思過,誰能信呢?
當然,信不信的,其實也沒有那么重要。
重點是,余松柏自己想通了,江琬于是當下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施行自己先前設想的一系列土改方案。
她不需要再想辦法給晴州換一個刺史,也不需要再多繞一道圈子去調教一個新刺史。
像余松柏這樣的老油條,用起來其實比某些一味正直的人還要更好用些。
晴州的變革,于是就此展開。
當然,光有余松柏一個還不夠。
以余松柏為首,此外江琬又給他撥了不少人。
撥下來的人成分也挺復雜,有來自楚王府護衛軍的將士,有來自仙游山莊的女武者,有四方派的人,也有蒼雷幫的人等等。
總之,二十一盟的人,江琬也都徹徹底底地將他們給用上了。
明明二十一盟就是晴州當地最大的豪強勢力,“還土歸農”這一舉措,損害到最多的其實就是他們的利益!
可江琬偏就叫他們自己出頭充當執行人,輔佐幫助余松柏在還土歸農的過程中處理各項瑣事。。
嘿,我自己打我自己,可還行?
最絕的是,江琬叫他們交叉監督。
比如說,在蒼雷幫捐上來的土地上,江琬讓四方派和拳劍派的人去盯著。
反正,保證佃農們能安安生生地,以自愿原則來賒購土地就行,要是有誰鬧事,那通通大牢伺候,膽敢反抗者,則就地格殺勿論!
而在四方派捐上來的土地上,江琬又安排聚賢幫的人去盯著。
河溪洞派捐上來的土地上,江琬安排仙游山莊的人去盯著…
總之大家交叉監督,誰也別想放水。
晴州二十一盟的人真是敢怒不敢言——不,或許私底下有抱怨,但明面上,大家卻是怒都不敢隨便怒的。
畢竟,辰龍關群妖退避之事就在眼前,這種時候誰敢不要命了去觸怒楚王妃呢?
也正是因此,所以才說,晴州這場變革是既有天翻地覆之威,表面上表現出來的卻又似和風細雨般輕悄無聲。
余松柏先前所以為的那些阻力通通都不存在,各地豪強簡直都乖得跟家養的貓兒似的!
倒叫余松柏先前思量的種種手段,沒一樣能使上勁兒。
以至于余松柏甚至都暗地里跟自己的心腹吐槽:“這些各大派的高手,從前楚王妃不來時,一個個就渾身扎刺,如今王妃娘娘來了,他們倒是有眼色了。渾然都是忠厚良民,我呸!”
嗐,居然還有點氣。
這些混賬東西,個個都那么聽話,弄得他想殺只雞來儆儆猴子都找不到目標。
偏不給他公報私仇的機會,忒沒勁兒了!
心腹表面上拍領導馬屁,道:“這不是王妃娘娘威名震四方,而大人您也手段了得嘛。”
一邊卻是也沒忍住暗暗腹誹余松柏,心想:前幾日您還輾轉反側,生怕二十一盟的人鬧事呢,如今竟還期盼起他們鬧事來,這不是那什么…閑的?
縱然只是心里想想,這心腹到底也沒敢想出什么太過分的語句來。
就怕想過分了,萬一不小心說漏嘴,那就完蛋了。
如此,還土歸農之事進行了十來天之后,余松柏就已經將先前收到的土地給賒出去了大半。
眼看最多再有一兩天,這些土地就能全都賒完了。
事情進展得,真是順利到不能再順利。
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些小插曲。
比如說,最開始允許佃農賒購土地之事傳出時,獲得資格的大部分百姓對此都是不敢置信的。
這也導致了,在剛開始的兩三天,甚至一個主動前來官府賒購土地的百姓都沒有。
余松柏苦思了兩天,才一拍大腿想明白,他對左右手下說:“百姓畏官,我竟未想明白此事,當真是有些辜負王妃信任啊!”
慚愧并自謙了一頓之后,他便將賒購登記之事直接分發到了各村寨。
當然,府衙兵丁加楚王府護衛軍,加二十一盟弟子這樣的組合自然也就隨之下移到了各村寨。
后來,終于有了第一戶壯起膽子表示想要賒購土地的百姓站了出來。
余松柏就做主,直接免去了這戶人家半數的賒購物資。
也就是說,他給這戶百姓家打了個五折。
這戶人家家中共有人口十一名,其中十歲以上的九人,包括五男四女。
其中,一老嫗年齡超過了四十五歲,一小女年齡才剛過十歲。
像這樣的一老一少,又是女子的兩個人,竟也能賒購到土地!
這在女性地位極為低下的晴州,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這其實是江琬為提高晴州女性地位而埋的一個微小根基,但在當時,并沒有百姓直接注意到這一點。
當時,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于,這戶人家居然真的賒購成功了!
他們與官府簽了契約,一次性就賒購了九畝地。
而在今后的五年時間里,他們可以分期歸還這一次賒購所欠下的物資。
沒錯,就是物資,不是錢財。
江琬規定,百姓歸還欠款,可以用物資抵錢。
或是糧食或是布匹,也可以是其它農產品或農副產品,總之可以估值的,都行。
當然,直接交付金銀或者銅錢,也行。
反正就是條件寬松,既可以說得上是十分為百姓著想,又并不直接贈送土地,不給他們不勞而獲的機會。
如此,從“第一個吃螃蟹的勇敢百姓”站出來,并實實在在地獲得了好處之后,賒購土地之風自然也就在晴州百姓間順暢之極地刮了起來。
忽忽十來日過去,這一天,江琬又一次在玉衡居的正房內室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