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窗外。
江琬聽著屋中人的對話,眉頭便是微微一挑。
那面色枯黃的少女語氣帶著哀求與倔強,一再重復道:“阿娘,養元丹是我贏來的。是我闖了楚王府的陣法,通過了武林大會第一輪,得到的獎勵。”
她的口舌顯然不夠靈敏,也說不出什么動聽的道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強調,養元丹是她的,應該是她的,她可以支配。
“阿娘,我只是想救小妹…”
說到這里,她強撐的哀求中已是帶了哭腔。
婦人卻不為所動,只是不停咒罵,翻來覆去倒也沒有什么新鮮詞,主要還是一個意思:“賠錢貨!”
又或是:“她也配!”
江琬的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望氣術同時運起,細細觀察起了這個少女。
聽著屋中人的對話,她覺得有點稀奇。
晴州武林大會第一輪的問心煉神陣雖然不算極難通過,但也絕對并不簡單。
太簡單的話,那無疑是降低武林大會的格調,江琬又怎么可能同意?
所以,能過這一輪的,通常最少也是通幽境的修煉者。偶有極個別引氣境,那也必定是引氣境中的佼佼者,有其獨到過人之處。
但屋中這個少女,貧家出身,體質孱弱,很明顯,她也沒有修煉——
關于這一點,江琬就算不動用望氣術,只憑她窺神境高手的明神感應,也能清楚感應到。
一般來說,低位修煉者要不是有特殊的功法,能將氣機隱藏得極好,其功力境界是很難逃過高位修煉者的感應的。
這甚至不是什么獨家法門,大部分高手都應該能做到。
所以,這個少女沒有修煉,她又是憑什么通過武林大會第一輪的呢?
望氣術的視野下,只見少女本身氣運白中帶灰,這是很明顯的普通人的氣運,倒也沒什么出奇。
然后江琬仔細看的是她的氣機,她的氣機薄弱淺顯,這也是普通人的氣機,同樣沒什么出奇。
接著,江琬仔細查看了她五臟六腑,奇經八脈…
這一看,終于看出了問題。
原來這少女的心脈竟是格外厚重些,連帶著她心口的一團紅光,亦是顏色純凈,簡直…剔透似紅寶石一般。
在能量強度上,少女的心臟并未強過其它臟腑,可在能量純凈度上,她的心臟能量卻不但在她自身臟腑間顯得突出,甚至哪怕是與許多通幽境修煉者相比,她這也算得上是“上佳”了。
這說明什么?
心為神之大主,這少女的心臟能量如此純凈,若非天賦異稟,就一定是因為心性格外堅韌的緣故!
當然,也有可能是二者皆有。
難怪她能通過問心煉神陣,第一輪的問心煉神陣并不僅僅是考驗武力,若有心性格外突出者,也是有可能通過此陣的。
這時,卻見屋中的婦人越罵越是氣勢上漲,她甚至伸出一根手指將少女點得連連后退,最后,退得跌在了床上!
婦人這才如同得勝的母雞般,得意地昂起頭,哼道:“兩個小賤蹄子,生來低下的東西!要不是看在你們兄弟還小,留著你們也算是給他留個伴兒的份上,老娘轉天就能把你們提腳賣了!”
說著,她又用手戳著少女的臉,推了她一把:“行了,熬不熬得過都是命,趕緊歇著吧,莫折騰了!”
終于說完,婦人雙手往腰上一叉,扭頭就走。
室內,少女面如死灰,眼神絕望。
而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兒更是氣若游絲,屋中兩人在大聲爭吵,她卻是一丁點兒反應也沒有,看起來像是早就陷在昏睡的狀態中。
與此同時,江琬觀察到了屋中幾人氣運的變化。
婦人氣運原是普通人的白中帶灰,只不過是白少灰多。
而隨著她這一扭頭,忽然,她氣運的灰白中就多了兩縷細細的黑線。
這婦人,要倒霉?
坐在床上的少女則變化更大。
她的氣運原是白多灰少,卻在這一刻,灰氣忽然翻騰變化,蹭蹭蹭,這些灰氣就在片刻間染黑了,并且,還在不停吞噬白氣。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兒則更是氣機微弱,她的氣運中,黑氣還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顯然,她的命途已是在斷絕邊緣。
這,這…
不好,江琬反應過來了。
這少女,她是要自殺!
正是因為她要自殺,所以她的氣運中,黑氣才在飛速吞噬白氣。
她如果死了,床上的小女孩兒必然也無法獨活下去,于是,小女孩兒的氣運就也在同時變成了黑氣主導。
至于那婦人,她灰白氣運中的兩縷黑線,反映的應該也正是這兩個可憐姑娘即將到來的死亡。
兩個女孩都是她的女兒,兩個女兒都即將步入死亡,婦人的氣運中于是出現了兩縷黑線。
眼看屋中少女咬牙,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甚至都已經摸到了床邊的一把剪刀,江琬立刻傳音給她:“小娘子死且不怕,怎么,還怕搶不回你應得的養元丹嗎?”
是誰?
少女驚得一下子縮回了去摸剪刀的手。
她懷疑自己是聽岔了,可是方才明明就是有一道清澈動聽的女聲響在她耳邊。
真的是聽岔了嗎?
當然,聽不聽岔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反正她都已經絕望了,阿娘說的對,她們生來就是卑賤的,既然如此,那她們還非得活在這個一點意思也沒有的世間,又何苦呢?
活著也不過是不停地低下頭顱,趴下身子,為家中男丁付出所有,奉獻一切。
她好累啊,她是真的累了…
說也說不過阿娘,求也求不動阿娘。
既然如此,就讓她這個沒用的姐姐跟著小妹一起去了,不也挺好不是嗎?
心中思緒已是轉了無數遍,可不知怎么,哪怕死志再強烈,方才那突然出現的一句話卻始終縈繞在她心頭,不論如何,就是揮之不去。
那個聲音說:“死且不怕,還怕搶不回你應得的養元丹?”
死且不怕,死且不怕…
不怕,不怕…
是啊,她連死都不怕,她到底還在怕什么?
床邊,少女雙手緊緊握拳,端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