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場上,郎君們幾乎都走光了,獨留下秦夙一個。
為什么獨留下他?
是因為大家都懾于六皇子的威風權勢,不敢與秦夙相交,所以獨留下他嗎?
當然不是。
六皇子還沒有這樣的威風。
重點還是在于,秦夙他不理人!
得了,那還有什么辦法?
就算你是皇子,可咱們家世也都還不差。
在儲君未定的如此微妙時刻,叫一眾權貴子弟對著這位一向沉寂的皇九子,去熱臉貼冷…咳,那什么,那大家肯定是不干的。
靶場外圈,小娘子們還有些怯怯。
秦夙站在中間,令得大家不由自主地望而卻步,不敢無視他,就此踏入靶場。
也沒人敢催一催,說“九殿下你還不走”之類的話。
包括她們的射御師父,鹿先生,似乎也不知該怎樣開口才好。
兩位公主,五公主與十公主,也不想跟她們這位半天都不會吭一聲的冰山兄弟說話。
氣氛略有些怪異。
江琬站在女學生群中,看了秦夙一眼,又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眼下場景又荒唐又好笑,恍惚,又似乎還有些莫名的凄涼。
就算明知秦夙并不可憐,但這種仿佛被所有人獨留在另一個世界的孤獨模樣,還是悠悠蕩蕩,不輕不重地,戳中了江琬心房柔軟處。
她剛開始得知秦夙是九皇子的時候,其實是有些生氣的。
這股氣來得也并非毫無緣由。
就像兩個小伙伴,其中一個是什么底都漏了,另一個呢,則一直神神秘秘,玄玄虛虛,猶如世外高人。
行,既然如此,那你就一直高人著唄,咱也不強求一定就要知道你根底,這叫“尊重個人隱私”。
可誰知道,某一天,這個神神秘秘的小伙伴就突然自己蹦出來了。
也不給個鋪墊,也不給個說法,刷一下,就在大眾面前亮明了身份,回頭還若無其事跟你說悄悄話。
這…讓一直以為他那身份是有多么多么“不可言說”的你,得有多難堪?
江琬耳后根就火辣辣的,這股難堪一直從她頸側,直燒到了心口。
總有種自作多情被悄悄拆穿的羞惱。
嘿!敢情這壓根就不是秘密,大家都認識你呢!
那我算什么?
不,我憑什么要算什么?
呸呸呸!也不對,我又怎么就不算什么了?
我就是我,我…我跟你沒關系!
萍水相逢而已嘛,沒有誰規定一定要報清楚家門,又、又不是相親。
總之就是一股子火,燒得江琬一聲也不想回應秦夙。
眼下,她的火也沒熄。
只是看著秦夙莫名“凄涼”的模樣,到底沒忍住,就直言道:“九皇子殿下,你該走了!”
她沒有傳音入密,而是直接就當著眾人的面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哼,本姑娘是光明正大之人,才不屑遮遮掩掩。
眾位小娘子佩服江琬的勇氣,紛紛側頭看她。
沒人認為秦夙會答話,大家只想著,這位殿下要是肯就此離開,解開眼下的尷尬,那也是好的。
不料冷玉擊磬般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了。
他說:“好。”
雖然只說了一個字,但這聽在眾人耳中,簡直都已經能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他答話了,他還老老實實地說了一個“好”字!
話落,秦夙果然動了。
他移步向小娘子們這個方向走來。
小娘子們莫名緊張,桑又蓮忙又走到另一邊,緊挨著十公主站著。
一張張如花似玉的臉,此時雖不說是花容失色,可這齊刷刷帶著局促神情向秦夙看來,場景也實在是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仿佛眼前郎君,不是金尊玉貴的皇子,而是荒野里來的兇獸。
江琬暗暗咬牙,眼睛睜大,直視秦夙。
擦身而過時,秦夙微微低側頭,傳音道:“琬娘,好生練習箭術,夜間我來尋你。”
江琬抿唇不吭聲。
不!誰要你來尋?
姐姐今兒晚上不約!
我要老老實實做好學生,晚上不翻墻,不亂跑。
你別來別來!要點臉好嗎?我住的可不再是獨門獨院的竹漣水房,是女生宿舍!
江琬怒目,臉上寫滿抗拒。
秦夙有些苦惱地微微蹙眉,最終沒有再說什么,沉默著走了。
有女學生轉頭,看他背影似慢實快地遠去,不過片刻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這小娘子就“咦”一聲,奇道:“都說九殿下沉疴難起,病弱多年。這…怎么不太像呀。”
確實不像,誰家病弱的,還能連珠三箭,箭射出去,百步之外還連箭靶都給射穿了?
看他這風姿氣度,就不是病懨懨的樣子。
也有小娘子忍不住問起了五公主。
五公主行事作風雖有些驕橫,卻也不是完全不講理的。
比起有些孤僻的十公主,有的時候五公主反而會更好交流些。
五公主撇嘴道:“他好的時候是好好的,可發病的時候總是更多。要不是他總病,就他這古怪性子,我們能忍他?”
這個小娘子們就不好接話了。
五公主能非議九皇子,其他小娘子卻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
常在五公主身旁的楊嬋就對五公主擠擠眼,五公主收到信號,仍然撇嘴。
這時,卻聽江琬驚訝道:“原來五公主殿下對九殿下慣常是忍讓的呀?咦,九殿下就在那里呢,他仿佛是又要折回來。他要做什么?”
什么?
五公主悚然一驚,也不知怎么,就做了個猛地退一步的動作。
江琬嘴角噙著笑,側了側頭,又哎呀一聲:“九殿下又走遠啦…”
五公主頓時牙一咬,滿臉通紅。
江琬居然敢遛著五公主玩兒!
氣壞了的五公主手摸到腰側,待要抽出懸在腰間的一根鞭子,順手把江琬抽一頓。又忽然想起,這個清平伯府的野丫頭,不但牙尖嘴利,更可恨的是,她身手還極好。
這一鞭子抽過去,萬一沒抽到江琬,這野丫頭再反擊一頓,結果會怎么樣…畫面太美,五公主都不敢想。
她堂堂帝姬,金枝玉葉,豈能冒此風險?
五公主的手就捏緊在鞭子的手柄上,哼一聲道:“好得很,江琬,你等著!”
回頭再另想個主意,必定要讓這個野丫頭付出代價,狠狠吃上一回大虧,她方才能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