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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2章 趕夜路

  “我們...我們繼續走吧”

  劉班長艱難的開口做出了決定,“拿上王珍同志保存下來的東西。”

  已經泣不成聲的季護士點點頭,掙扎著摘下身后背著的竹筐,將剛剛取出來的幾樣東西一一放了進去,和那些木柴放在了一起。

  在劉班長的幫助下,她小心翼翼的扶著王珍的遺體讓她平躺下來,并且用那頂被冰雹砸破的斗笠蓋住了她的面容。

  “啪嗒”

  就在這時,一個并不算大的布包從王珍遺體的衣服下擺處滑落,掉在了季護士的腳邊。

  慌忙的撿起這個布包,季護士將其打開之后,卻發現是個銅皮飯盒。

  這飯盒的蓋子上,同樣用紅色的油漆寫著“中國工農紅軍”的字樣,以及一個白底的紅十字標志。

  在衛燃等人沉默的注視下,淚眼婆娑的季護士顫抖著打開這個飯盒。

  已經長了些綠銹的托盤上放著一把鑷子和一把手術刀以及一把止血鉗,外加一支用布包著的玻璃注射器,除此之外竟然再無他物。

  “這是我們衛生隊的器械消毒盒”季護士哽咽著解釋道,同時也小心的拿起了托盤。

  這托盤之下的空間并沒有任何的藥物,但卻放著一本挨著一本的黨員證和幾枚銀元。

  輕輕拿起其中一本掀開,這上面寫的名字是“王珍”。

  拿起第二本,上面的名字是“趙婉雅”,那位衛生隊的指導員。

  第三本上的名字是王俊成...

  一本本的翻看下去,這些似乎都是那些決定留下來不拖累同伴的傷員們的。而在這些黨員證的最后,還有一張折起來的信紙。

  僅僅只是掀開看了一眼,季護士便將其重新折好,和那些黨員證一起放回了飯盒里,同時也顫抖著解釋道,“是馬...馬震同志的入黨申請書。”

  無聲的嘆了口氣,衛燃走到對方身邊跪下來,摘下自己身后的竹筐,看著對方認真的說道,“季春蘭同志,如果你信任我,讓我帶著這些東西吧,我肯定不會讓它們受到一點磕碰。”

  聞言,季護士再次用力點了點頭,卻唯獨把王珍同志的帆布挎包,以及那瓶幾乎象征著醫療能力的馬糞包和那個至關重要的飯盒留下來挎在了自己的肩上。

  見狀,衛燃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那個油膩膩的粗瓷油瓶子放進竹筐里用濕透的毛毯保護好,隨后又把那盞大肚子煤油燈放在了毛毯上。

  也正是借此機會,他也注意到,掛在煤油燈提手上的那個藍色布袋子里,裝著一個小小的白色透明玻璃藥瓶,這玻璃藥瓶里,還有兩根火柴和一團潔白的棉絮。

  同樣用毛毯將這煤油燈也固定好,衛燃接著卻輕輕拿起了那條扁擔,無視了它上面沾染的尸臭味道,用這扁擔一頭的鐵鉤子勾住了自己的竹筐,另一頭勾住了季護士剛剛摘下來的竹筐。

  “我來挑吧,我本來就是挑夫。”

  衛燃趕在劉班長等人開口之前說道,“就像季春蘭同志是位護士一樣。”

  這話一說出口,季護士同樣瘦小的身軀不由的顫抖了一下。用濕透的破爛衣袖又一次抹了抹眼角,她強忍著悲傷說道,“沒錯,我是個護士,我們...我們出發吧。”

  她這邊話音未落,衛燃已經暗自咬著牙用扁擔將兩個竹筐挑了起來。這倆竹筐里的東西加在一次恐怕也就50斤上下,但此時卻顯得格外沉重。

  與此同時,剛剛落水丟掉了木柴的張二娃也立刻拿起了王珍同志留下的木棍,挑起了那一捆已經濕透的木柴。

  劉班長則將季護士遞過來的那些子彈揣進了兜里,“拿上武器,咱們走。”

  一聲令下,李壯立刻解開那捆武器,將其分配給了眾人。這一次,衛燃分到了一支拐棍樣式的土槍。劉班長則將那四顆危險的馬尾手榴彈小心的放在了他背著的竹筐里。

  有了武器,這只僅僅六人的小隊越發的像是一支擁有戰斗力的正規軍了。

  最起碼,本來就腰間別著盒子炮,身后背著衛燃的抗日大刀,如今還分到了一支老套筒的小喇嘛已經激動的快要打擺子了。

  可...這片茫茫草地,最大的敵人哪是用槍炮就能解決的...

  片刻的停留之后,這支經過了武裝的小隊再次出發,循著前方大部隊留下的痕跡,在自始至終都沒有停下的雨幕中,一步步的朝前走著。

  接下來的這個下午,背上多了一把抗日大刀的季護士陷入了沉默。

  途中,她甚至問衛燃又要走了那盞煤油燈,將其掛在了自己的腰帶上,用那個彌漫著淡淡尸臭味的挎包保護著,用手按著,一刻也不曾松開。

  分不清過了多久,頭頂的雨雖然變小了些,卻根本沒有停下來。倒是腳下的草地,隨著距離身后那條河越來越遠,含水量也逐漸下降,總算回歸了之前滿地爛泥的樣子。

  趕在天黑之前,劉班長帶著他們走上了一片地勢稍稍高了些的草地。

  這片草地有明顯扎營的痕跡,周圍各處,還能看到被挖掘過后留下的淺坑。

  顯然,這里曾經生長著的野菜已經被前面的大部隊拔光了,就連那些可能存在的灌木,也都被連根拔起,或是拿來果腹,或是拿來當柴燒了。

  匆匆尋了一處背風的宿營痕跡,眾人顧不得休息,匆忙取出他們的破毯子搭好了帳篷。

  沒有急著點燃篝火,眾人把看守物資的工作交給了季護士,隨后便拎著竹筐的木棍,四散開來尋找任何可以果腹食物。

  這才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衛燃發現自己也已經因為缺乏維A患上了夜盲癥,這天色才稍稍暗了一些,周圍的東西就已經顯得模糊不清了。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蹲下來一步步的往前蹭著,睜大眼睛尋找著任何能吃能用或者能燃燒的東西。

  可這片小高地最多也就只有一個籃球場那么大,而且周圍隨處可見宿營的痕跡,換言之,這里的物資早就被搜集干凈了。

  兩手空空的回到宿營地,這一次,不止衛燃和劉班長等人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就連運氣一直頗為不錯的小喇嘛都沒有帶回來任何東西。

  眾人對視一眼,拿著白天時候得到的抗日大刀,默不作聲的挖起了泥巴和草皮,又用那捆王珍同志留下的濕柴做骨架,壘砌了一個勉強可以擋住風雨的灶膛。

  接過劉班長遞來的火鐮和裝有火絨的玻璃藥瓶,小喇嘛躲在擋住風雨的帳篷里,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點燃了提前準備的引火物和干柴。

  不久之后,火苗漸漸燒了起來,那只銅瓢也再次架在了炭火邊上。

  只不過這次,這銅瓢里總共也僅僅只有四五顆野菜,一小把衛燃原本打算編草鞋用的樹根,以及那些當作救命儲備的皮料塊罷了。

  “大家把腳和綁腿帶都烤干”

  季護士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腳上纏繞的綁腿帶,“等下給傷口都涂一些馬糞包,有那些馬糞包在,咱們肯定能走出去。”

  話音未落,她已經將濕透的綁腿帶搭在了篝火邊的竹筐上,從那個似乎已經仔細洗過的挎包里,取出了裝有馬糞包的棕色廣口瓶子。

  招呼著小喇嘛湊過來,季護士幫他重新清理了腳底板的傷口,隨后擰開藥罐子的蓋子,從里面拿出一個竹木的長柄藥勺,挖出一些馬糞包的孢子,均勻將其覆蓋在小喇嘛腳心的傷口上。

  依次給眾人腳上的傷口全都覆蓋了一層細膩的天然藥粉,季護士最后給自己腳上的傷也處理了一番,隨后立刻擰緊了瓶蓋,將其塞回了挎包里。

  “季護士”

  劉班長一邊數出對應人數的青稞粒丟進銅瓢里一起煮著,一邊開口問道,“那盞風雨燈還能用嗎?”

  “能用”

  季護士說著,將放在身邊的那盞油燈拿過來,熟練的拆下底部的油艙檢查了一番,“燈芯還在,燈油好像沒了。”

  見除了小喇嘛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衛燃從筐里取出了那個油壺晃了晃,“還有一些,小半壺吧。”

  “班長,你想趕夜路?”李壯最先猜到了劉班長的心思。

  “是有這個打算”

  劉班長點了點頭,“同志們,我是這么想的,一來,咱們想追上大部隊,就只能想辦法多趕些路。

  二來,像眼下這種天氣,想不被凍死就只能整夜整夜的點著篝火。

  但咱們的木柴就這么多,最多燒上兩個晚上也就用光了。我看倒不如每天早起幾個鐘頭多趕點路,這樣不但省柴燒,傍晚還能多空出一些時間來收集吃的喝的。”

  “這法子行!”

  張二娃立刻表示了贊同,但很快便又提出了新的疑問,“但是...那點燈油能燒多久?”

  “給這油燈加滿,燈芯調小能燒五六個鐘頭。”季護士回答了這個問題。

  “點一下試試吧”

  衛燃開口說道,“把燈芯蘸點油點上,讓季護士調整到能燒五六個小時的亮度,咱們試試能不能拿來趕路。”

  “試試!”劉班長果斷的下達了命令。

  小心的拔掉油壺的木頭塞子,衛燃一點點的將這粗瓷的瓶子側傾,任由季護士把油燈里扯出來的燈芯送進去蘸了蘸。

  一番調整,季護士用一根木柴引燃了油燈,隨后調整到了一個不算多么明亮的亮度。

  眾人跟著季護士往遠處走了幾步,頭頂仍在飄落的雨幕對這油燈沒有任何的影響,它釋放出來的光芒,也勉強可以照亮腳下的地面。

  “明天咱們早點起來”

  劉班長信心滿滿的下達了命令,“走,回去吃飯!”

  “咕嚕”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不由的咽了口唾沫,跟著劉班長回到了篝火邊。

  這次的晚餐,每個人僅僅只有一塊煮了不知道多少次,總算是可以嚼得爛的皮料,以及少得可憐的5粒青稞,乃至每人兩根本來打算打草鞋用的樹根和手指頭長短的一截野菜——萬幸,熱湯不限量,只要下雨,就可以一直喝。

  連續灌了幾缸子沒什么營養的熱湯水騙過了肚子,眾人擠在篝火邊,趕在饑餓再度來襲之前倒頭就睡。

  唯獨劉班長,解下原本系在油壺瓶口的那截燈芯繩,仔細的烤干之后,將其卷起來塞進了他的藥瓶子里并且擰緊了蓋子。

  這一次,衛燃甚至覺得自己僅僅只是剛剛合上眼睛瞇了幾分鐘,便被劉班長叫了起來。

  “同志們,醒醒,咱們該出發了。”劉班長一一將眾人叫醒,接著又如以往一般開始了例行的點名。

  等所有人一一給出了回應,劉班長立刻招呼著大家趕緊吃飯。

  這倒是難得的一件好事,衛燃雖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想來吃飯的間隔肯定是縮短了的。

  另一方面,此時不但雨已經停了,就連啟明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了,想來今天會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至于早餐...

  依舊是每人三塊皮料五粒青稞,以及每人杯子里飄著的一小撮略顯焦黃的樹皮粉,現如今雨停了,水也不出意外的又一次開始限量供應了。

  三兩口吃完了早餐,衛燃用自己的搪瓷缸子,給煤油燈的油艙加了不到半滿,與此同時,李壯和張二娃也拆了昨晚搭好的爐灶,將那些本屬于王珍同志,如今已經碳化的木柴一一撿拾進了筐里。

  一切準備就緒,季護士用刻意保留的最后一縷余燼點燃了煤油燈。

  隨后,這煤油燈便被小喇嘛用分給他的老套筒挑了起來。他也因為這個掌燈的工作,被劉班長理所當然的安排在了自己的身后。

  在這并不算多么明亮的燈光下,眾人披星戴月的再次邁開步子走進了冰涼的爛泥中。

  小喇嘛身后,挑著扁擔的衛燃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時的一切。

  萬籟俱寂或許最為合適,但他們每走一步,都會讓腳下的泥漿翻涌,發出嘩啦啦的攪動聲。

  如墜冰窖或許同樣可以用,但幾步路走下來,衛燃就已經因為出發前喝的拿一大杯熱湯水,以及每次抬腿時費力的動作,讓他的額頭冒出了些許的汗珠。

  或許...或許孤獨和絕望才是最貼切的形容詞吧...

  衛燃看了看周圍的沒有被燈光徹底驅散的黑暗,內心竟不由的升起了一絲絲專屬于華夏人對鬼怪妖魂的莫名恐懼。

  但這恐懼很快卻又被其余人相互鼓勵和幫助時的交談去驅散,所以...孤獨和絕望似乎同樣不適合。

  輕輕搖了搖頭,衛燃愈發有力的將包裹著破布和綁腿帶的腳從爛泥里拔出來,堅定的踩在了柔軟冰涼的草甸上。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小喇嘛也在劉班長的示意下吹滅了油燈。

  短暫的停留中,劉班長給每人都發了兩粒青稞,季護士也將油燈里所剩不多的燃料重新倒回了由衛燃背著的油壺里。

  將兩粒青稞丟進嘴里藏在舌頭下面耐心的等著它們泡軟,衛燃跟著走在前面的劉班長和小喇嘛再次邁開了步子。披著難得的火紅朝陽,走向了越來越近的目的地。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只大蚊子落在了衛燃的胳膊上。

  “啪!”

  衛燃一巴掌將這對蚊子拍成了烙印,隨后彎腰抓起一坨爛泥,一邊走一邊涂抹在了全身各處裸露的皮膚上。

  咽了一口似乎帶著青稞香味的口水,衛燃快走兩步追上了前面扛著槍的小喇嘛,同時也留意著周圍,迫切的尋找著可以用來打草鞋的荒草。

  現如今,打草鞋對于他來說已經不止是為了完成語言任務了,這幾天的行軍已經消耗了所有人的所有草鞋儲備,就在剛剛,他自己腳上的最后一只草鞋,也被爛泥永遠的留在了肚子里。

  換句話說,如果再找不到枯草,他們腳上的那些綁腿帶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磨爛,到時候他們就只能光著腳走路了。

  恰在此時,走在最前面的劉班長卻突然快走了幾步。跌跌撞撞的跑向了正前方的一片草甸。

  很是反應了一下,走在第二位的小喇嘛以及他身后的衛燃等人這才快步追上了上去。

  然后,他們便看到了一匹馬的尸骨。

  那確實是尸骨,馬皮沒有了,就連骨頭也殘缺不全,唯一完整的,也僅僅只是一根脊椎骨和被砸開的馬頭骨——它身上所有能吃的都已經被取走了。

  揮手驅趕走了尸骨上的蚊蠅,劉班長撿起一根大腿骨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隨后開心的說道,“同志們,今天晚上咱們有骨頭湯喝了!”

  這話一說出口,其余人立刻圍上來,各自撿起一塊骨頭聞了聞。

  “臭了...”李壯下意識的說道。

  “外面的肉臭了,骨頭里面可不一定臭呢。”劉班長說著,已經將這根完整的大腿骨別在了腰帶上。

  見狀,其余人紛紛撿起一根骨頭,或是和劉班長一樣別在了腰帶上,或是和背著的木柴捆在了一起,尤其挑著扁擔的衛燃,更是拿起幾根看著像是有骨髓的骨頭一股腦的塞進了竹筐里。

  雖然僅僅只是撿了幾根骨頭,但眾人卻依舊非常開心,甚至連腳步都輕松了許多。

  在這小小的激勵之下,時間似乎也過的快了一些。甚至為了激勵大家,劉班長還慷慨的給每個人又分了五粒青稞用以補充體力。

  可...那終究不過是五粒青稞罷了...

  “噗通”在試圖邁出下一步的時候,衛燃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也沒了力氣。

  “衛燃同志...”

  趕在失去意識之前,衛燃根本顧不得似有若無的呼喚,只來得及將挑著的竹筐盡量平穩的放在爛泥地上,隨后便失去了意識,仰頭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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